黄土路:我是一个跟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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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路，原名黄焕光，壮族，1970年生，先后就读于河池学院数学系，广西师大中文系研究生班，鲁迅文学院第七届高研班。作品见《作家》《花城》《青年文学》《天涯》《上海文学》《文学界》《小说界》《中华文学选刊》等杂志。著有小说集《醉客旅馆》，散文集《谁都不出声》《翻出来晒晒》及诗集《慢了零点一秒的春天》等。现为《南方文学》总策划，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古城钟楼
你听，种菜的人在敲钟
你听，倒马桶的人在敲钟
你听，拉车的人在敲钟
你听，驼背的人在敲钟
你听，小姐在敲钟
你听，山里的孩子在敲钟
你听，那回不了家的人在敲钟
你听，睡觉的人在敲钟
你听，那么多死去的人在敲钟
你听，神在敲钟
你听，世界在钟声中睡着了
●雪
你的亲人在天上住久了
会到地上陪你一会
他悄悄地来
洁白 轻盈 飘舞
像曾有过的灵魂
有时候他来一会就走了
有时候他会多呆一会儿
就在路边树叶上 麦地里
房屋上 街道两边
他以寒冷的方式存在
这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有时候你出门不轻意踩着了他
心不由温暖了一下
●梦
我梦见那个长得像鹰的孩子
我一梦见他
他就飞走了
●卖果翁
你有那么多的果
百香果暗香浮动
苹果鲜艳夺目
小西红柿味儿有点酸
葡萄紧紧地缠在一起
你有那么多的果
你竟然没有意识到有人来了
他们上前尝了一下鸭梨
咬了几口苹果
然后像突然发疯似了
踢翻你的果摊
把你的果搬到皮卡车上
现在你的手里只有这么一个了
它叫木瓜
拿在手里，笨得像个乡下的
小孩
●山谷
很庆幸您还有这么好的青草，父亲
还有这么漂亮的树
这么大的风，吹着树叶
像吹着一群蝴蝶和飞鸟
而烟囱和斧头，还来不及赶来
●一片树叶
一片树叶在路上奔跑
然后在草尖上停住
接着又被前面另一棵树拦截
现在它在地上弹跳着
越跑越快
一片树叶被台风追赶着
离开了它在江山半岛的家
它疯狂地蹿过我眼前的马路
被来往的车辆倾轧
也不觉得疼
一片破烂的树叶来不及和我打个招呼
它就被风吹到茫茫的黑夜里去了
●电影课
一分钟片头
主人公在镜中出现
他穿上黑色的衣服
往腰里掖着把扇子
就推门出去了
门外是一堵长长的围墙
远处是一个高高的烟囱
你看，老师的小木棒指着他，说：
好人总是从左边出现，然后向右行走
而坏人也逼近了
他们全副武装，手持着枪、棍棒
正逼近中心的广场
在那里，有人燃起了一堆火
这是一个凝视的镜头
老师说。火苗在一点点地舔着镜头
画面上升，我们看见了烧红的天空
不时爆出的火花溅进了画面
背景的声音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棍棒掉在地上的声音
一声枪响被淹没
然后，所有的声音都下去了
画面变白
闪入车水马龙
老师按下暂停键
转过脸，疲惫地说：
你看，这就是电影中的
转场
●舞蹈课
我不懂得舞蹈
他坐在黑暗里
屏幕就亮起来了
他说，那些踮起脚跟
举起双手，做着向上动作的
表达的是欢乐，赞美
丰收的喜悦
是献给国王和统治者的
还有一种舞蹈
向下，跌倒，翻滚，爬起
表达的是人们的痛苦、挣扎和愤怒
屏幕突然黑下去
一个女人在无人的舞台上
奔跑，撞倒椅子，跌倒，从地上慢慢爬起
一束微弱的光追着她
白色的裙子，眼里的沉默
我在笔记本上记下：
跌倒，爬起，挣扎
●离年
那年我驱车经午门向南，再向东，至玄巷，停了一会，回过头
我给你写信，问你该掉头还是继续往南。此后经年
我们的分离长成了两棵树，一棵位离，一棵于坎，似乎再也不能相聚
壬辰年我从玄巷向西，经午门向北，至我们分开的地点
我看见我们的分离已从时间里长成拥抱
一个人高，叶刚长齐，远远地看像两团浓得化不开的影子，偶尔听到鸟鸣
也不知来自过去，还是此刻。前生或者后世。
●海鸥
在黑海边的小城索佐波尔
我看见一只海鸥
一会儿穿过云层
一会儿飞过当地人家的屋顶
一会儿落在礁石上
被海浪哇的一声
扑得飞了起来
在索佐波尔
我不能说我们的海鸥
飞得比它们自由
●词语
我在夜晚拆去动词奔跑的腿
让它像一棵棵树一样静立
我抹去形容词脸上的红光
连同内心的激情
变成名词般冷漠
我的心已变成黑暗的虚词
我沉默已久
不能制止一千万个动词下在窗外
淹没一个城市
无法让其中一个名词变成动词
敲烂汽车玻璃窗，救出窒息者
无法制止一个动词以一小时三百公里的速度
撞上另一个动词
引发一场灾难
使一个日子凝固成痛疼
而真相永远被掩盖
我的沉默堆成一座山
无法让时间停止在汽车开上桥的那一刻
制止一个动词压塌一个名词
却没有一个名词
愿意去支撑和抢救
我沉默已久
如今我的手中堆满了愤怒的名词
我摩擦着手中的名词
希望擦出火花的名词变成动词
冲到前面的街口
去撕裂早晨的宁静
去叫醒更多人的睡眠
●想像
儿子是一台机器
他有些软
背着沉重的书包
妻子是另一台
早上打开门
她像个轮子
从家滚到单位
并爬上楼
早上他抻腿躺在床上
在阳光里做梦
早上他看见自己向前奔驰着
却刹也刹不住车
直到撞到阳光里
变成一堆碎片
闪着冷峻的光芒
●情侣衫
你知道
这衣服是一样的
只是有一件穿在他身上
有一件
穿在了你的身上
你也知道
有些衣服，分开了就分开了
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雾
一
这个城市只剩下一条路
车在行驶
这个城市只剩下最后一个窗口
透着淡淡灯光
但很快也被淹没
二
只有他蹬着车想奋力地穿过这场大雾
三
只有月亮浅浅地浮在雾上
那么轻薄
幸亏没有风把它吹走
●植物园
植物园里有许多的树
朋友问我哪一棵最大
我们绕着园子走着
第一棵，松树
它最老
身上布满节疤
第二棵，榕树
它的胡子垂到地上
歪脖子的地方
长着鸟巢
第三棵，梧桐
叶子脱落
光秃秃的树枝被风吹得摇晃
第四棵，梅树
它生病了，夹着夹板
半边的身子已经死掉
……
我们在园子里寻找着
第十七棵是一棵电线杆
拉着好多枯藤
只有第十八棵
我的朋友突然惊叫起来：
左边是一棵树，右边是另一棵
他们紧紧地挤在一起
让人分不出他们是拥抱
还是互相斗争着
我们异口同声地说
原来第十八棵，
它最大呀？
我们驻足
仰望，思索
却想不起它们的名字
●跟风的人
因为许多人赞美
我才会赞美
因为许多人哀悼
我才会哀悼
因为许多人哭泣
我才会擦掉泪水
我是一个跟风的人
跟着风在这个世界上
爱，或者恨
●等风来
我的身体里有一对
隐形的翅膀
有时候它变为一双脚
在大地上行走
被荒草和荆棘划伤
当我攀爬
有一股力量引领着我向上
像阳光
我站在高处
即使风来，也不能飞
●比喻
不是说爱过青草之后
就不能再爱天空
不是说爱过榕树
就不能再爱另一棵榕树
不是说爱过那条铺满鹅卵石的小路
就不能再爱那堵斑驳的墙
不是说疼得要死，呼吸就要窒息
就不能再幸福
有时候爱以死亡的形式
有时候它也会复活
●等我老了
当我老了
我就会死去
当我死去
请把我埋在离祖屋不远的树下
如果祖屋还没被拆迁
拿去建工业园或者，游乐场
请给我立一块石碑
如果可以，石碑上就刻几个字吧：
请保持
安静
●与一只白鹭告别
清亮的稻田突然闪过
一道神光，白色，细看是一只白鹭
正降临人间
快点把它拍下来，可以吗
你说。它竟然收拢翅膀站立于一根枯枝上
田野突然向后奔跑仿佛把我带回
一个白衣胜雪的年代
英雄后退一步单脚独立
身体和气势都往上提
这一招叫白鹤亮翅
白鹤与白鹭也就
一字之别
在绿色的田野上
它的白显得更白了
它的白
在这秋风渐凉的尘世
显得有些忧伤
●神的航班
有时候一架航班冲上天空
带着愤怒的情绪
这是神驾驶的航班
它要冲过云层，冲破层层的黑雾
阳光突然穿过窗舷
神的航班被点亮
汹涌的光
使乘客战粟
在云层和光线的世界里
神在分发着最后的晚餐
神在分发着阳光
在更多的黑暗到来之前
●吉普森的家
有时候一架航班冲上天空
带着愤怒的情绪
这是神驾驶的航班
它要冲过云层，冲破层层的黑雾
阳光突然穿过窗舷
神的航班被点亮
汹涌的光
使乘客战粟
在云层和光线的世界里
神在分发着最后的晚餐
神在分发着阳光
在更多的黑暗到来之前
●佛是一座房子
佛是一座房子
高的，矮的
透亮的，黯淡的
佛是一座房子
有花园，有溪流
有高高的棕榈树
有时候你进去，出来
却不自知
佛是一座房子
你打开房门，向外走去
走了很远很远
你在房间里
●墓志铭
来的时候没带来什么
走的时候也就像一阵风消失
爱过，也许到后来
就什么都不爱了
●虚真
卡夫卡从梦中醒来
发现自己变成了甲虫
从哪后许许多多的人都跟着变成了甲虫
我躺在那里，四肢无力，不能动弹
我总是在想世界末日要来了吗？
庞白不是这样想的
庞白从床上醒来
抻了抻腰
闭着眼睛去卫生间洗漱，把冷水拍到脸上
隔壁那人总是拦住我：
你知不知道四楼的那个姓雷的
去了哪里
有一天我在楼梯上看到一场大雾把他吃掉了
先是头发，脸
最后连个影子都没有了
●雪
你的亲人在天上住久了
会到地上陪你一会
他悄悄地来
洁白 轻盈 飘舞
像曾有过的灵魂
有时候他来一会就走了
有时候他会多呆一会儿
就在路边树叶上 麦地里
房屋上 街道两边
他以寒冷的方式存在
这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有时候你出门不轻意踩着了他
心不由温暖了一下
●外一首
我写了一首
有意隐藏了另一首
我向你说明原因和过程
却忽略了结果
就像有一天
屋外下雨
我们在屋里聊天
聊着聊着
雨不知什么时候就停了
而我们却没有觉察
●X小素
你遇上了烦恼
需要一顶线织的雪地帽
你喜欢帽子上的三道颜色
一道紫色
一道深蓝
还有一道暗红
在橱窗的射灯下
它们就像你此时的心情
纠结着，穿不过胡同
去往下一条街道
你站在那里，让我感觉到你老了
尽管你才二十一岁
眼角却有浅浅的皱纹
它们让我感觉到生活是真实的
真实得让我们有着郁闷的心情
因此你的笑显得多么落寞
年轻的女子
你内心如此苍桑
苍桑到需要一顶帽子来掩饰
你说你的职业是护士
这是一个高尚的职业
但却收入不高
陌生人，我叫你小素
因为我实在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向我问路
其实我也不认识什么路
于是我看着你茫然地向前走去
像一道影子穿过这个夜晚
在一个橱窗前长久驻足
你的目光痴迷 眼睛紧紧地盯着一顶针织的帽
犹豫着不知该向哪个方向走去
甚至你那样站着
成了犹豫本身。
本辑编辑：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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