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村旧事 (之一)
文│代文
编辑│小威
01
在罗家大队,有男人就会有女人,就会有笑声有哭声,只是这样的哭声,还从来没有听到过,相信以后不会再听到相同的哭声。
1969年,罗晓俊仗着爹罗志清当大队书记的身份,被招进附近一家国营棉花加工厂当上了工人。
跟着学徒的师傅是本村的戴顺义。这人木讷寡言,不够活泛,但技术过人。厂里四台195柴油发动机并排着发动起来,震耳欲聋,他拿着一把起子往机体上一放一听,就能判断出机器是否正常。空有一身技术,在厂里一直没有转正,意味着得给大队交钱买工分,养家糊口。突然来了这么个徒弟,知根知底。他一百个不愿意,徒弟也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真是冤家路窄。
一年后的春天,戴顺义得了精神分裂症,被辞退回村。每天背着一杆自制的土枪,装满铁砂和火药,在村里贴墙根,穿胡同,与村人形同陌路。
罗晓俊自然接替了他的岗位。经常骑着一辆“大金鹿”自行车,在村里有意无意转上一圈,得意洋洋。遇见所谓的师傅,也停下来,用一只脚支着车子,腾出一只手招呼着:“哎!过来,过来。”这时,戴顺义像躲瘟神一样,抬起脚就跑。
“狗不咬,使棍倒。”这样,他的死辰也就到了。
麦收时节,厂里给工人放假支援"三夏"。哨声响起后,社员们都集中到村中一磨盘周围,有的磨镰,有的梳头扎裤腿。这时,只见一个拿着镰刀,一个背着长枪,俩人不约而同的向磨盘走来。罗晓俊懒洋洋地走到磨盘前时,不知道他心里想了个啥,突然拿起镰刀对着戴顺义凶了起来,“过来,过来,割下你的头。”不要说戴顺义,就是在磨盘周围社员看他嚣张的样子也是气得很,心想着真该一枪把这狗日的拾掇了去。果不其然。只见戴顺义像一头怒嚎的狮子,后退一步,转身下枪,对着他“砰”的一声。瞬间,罗晓俊“哎呀”一声,捂着胸口,鲜血四溅,当场毙命。
罗家村炸锅了。县上、公社里,还有厂里,该来的都来了。向上想靠,一副县长听取了现场调查情况后表态:!”
一周后,,把戴顺义押回了村里。:此人经鉴定患精神分裂,不负刑事责任,。
02
,罗晓俊的爹罗志清威力也就来了。民兵把戴顺义用绳子绑在一棵柳树下。
“你们一天想不出法,就饿死他,吊死他。”罗志清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拍着桌子,恶狠狠地指着戴顺义家人,大发雷霆。
“人家活蹦乱跳的儿子说没就没了,老罗家那里吃过这样的亏。咱亏欠人家呀!”娘哆嗦着给三个儿子不停地絮叨着。
当天中午,戴家紧急行动了起来。娘住的两间老屋倒出来,改上两个门,东屋给娘住,西屋关押戴顺义。,地上铺上麦穰,把戴顺义从柳树下架进了屋。请来铁匠支起炉子,点燃炉火,烧红铁块,铁锤举起又落下时,一副新的脚镣和手镣给他砸了上去,用一条水井铁链子串着,箍在了木桩上。
每天有娘和妻子给他喂饭,打扫屎尿。随季节变换,她们不断地将单衣单裤、棉袄棉裤制成半成品,给他先披上后,再针线缝起来。
一晃五年就过去了。娘和妻子周到得很,他眼看着像是换了一个人。娘吐出了最后一口气,也下场了。
子女们给老人送了终,却见戴顺义坐在木桩边上一直掉泪。
第七年上,戴顺义开口了。他对己十七岁的儿子说:“俺让你妈妈(指奶奶)和你娘受罪了!”一家人懵了,又惊又喜。
戴顺义重见了天日。人们看见他,不再背着长枪,不再贴着墙根,像《红灯记》中李玉和那样,攥着双拳向前伸着,双腿叉开,有一条铁链子上下连着,拖着沉重的脚步,昂首挺胸,专在大街上蹒跚。
直到这年秋天,罗志清的暴死,戴顺义也丢弃了镣铐。
03
罗志清的死说来离奇。
立了秋,夜露一凉,庄稼都抓紧时间往熟里长。熟,就是鼓,就是饱。玉米、谷子、大豆、高梁,一天一个样,都变得饱盈盈的。这样的年景,罗志清和社员一样的高兴,一样的爽快。晚饭后,他习惯性地仰脸往天上看了看。
"今夜又去哪里?"罗志清的女人习惯地问着。
"去四队地瓜地看看。"他应着。
"那地邪呀!别去了!"她大声喊着。罗志清已拿起一件夹袄出了院门。
罗志清女人说的这块"邪地",是指村子西埠岭上一块三亩多的沙石地。每年种一季地瓜,豁起地瓜沟前,必须先把咯人的石块拣出来,而这些或大或小不规则的石块,和火钢摩擦就会迸发出火星,称为火镰。此地瓜,产量低,含淀粉高,煮熟或烧熟后,去皮一抖,会掉面渣,尤其是黄瓤和白瓤的地瓜,是村人桌上的主食。说这地邪,更重要的是地里有一片坟地。夜里经常有火苗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有人说成是鬼眨眼,只有鬼的紫眼皮才眨得这么快。
对这些传说,罗志清并不放在心上,鬼历来是蒙人的,那鬼火,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毕竟是个干部,是个明白人。而今晚让他放在心上的是,下午有社员反映,白天地瓜出完后,队长把看瓜的活给了亲弟弟。谁都知道护秋的好处。临下坡前,先到队长指定的社员家里吃上二张油饼,扒上一碗肉炒的菜,然后,卷上铺盖到地里一放,围着地溜达一圈,一直睡到天亮,一次能记一个满劳力的工8分。更主要的是还能偷回家中一袋子地瓜。这不是明摆着要侵占集体的果实吗?社员不会答应,罗志清更不会放过,必须得去敲打敲打。一想到这些,他的脚步也就明显利索起来。
这晚半阴天,天上没有月亮,星星也很难瞅得见,这对罗志清来说无所谓,村里的小路,他都熟得不能再熟,就算在这样的黑夜再用黑布带勒上他的眼睛,他也不会绊倒。出了村,一会就走进了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在绕着走过几座坟地后,他还是浑身打了一个寒战,好像两边的凉气呼地涌出来,使他觉得双腿灌满铅似的迈不动步了,眼看着就要倒下。情急之中,他大喊一声"救命呀!".....待不远处护秋的人跑过来,发现他已趴在一座坟上不省人事。
04
罗志清被背回家放到坑上时,赤脚医生闻讯赶来抓住他的手腕号起了脉搏,并用拇指狠狠地掐住人中:"快去端水。"女人得到提醒随即召呼儿子扒开父亲嘴巴喂水。这时候,罗志清渐渐睁开眼睛,用他十分柔弱十分哀婉的眼光扫视了围着他的人,迟疑了一下又闭上了眼睛。
赤脚医生明白的走开时,听到他发出微弱的声音:"我这是在哪里?噢!这不是戴宗圣吗?什么?来接我!你就是三套马车来接我,也得等等呀!好…..好.....我给他去了镣铐....我带着...."又半个时辰,罗志清攥着女人的手松开了,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不争的事实是: 罗志清是倒在戴顺义爹戴宗圣的坟上。戴顺义的转正名额是罗志清给了儿子。
社员们则认为,治疗精神病最好的疗法就是静养。戴顺义晚年去青岛给儿子打理店铺,87岁那年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