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奖作品展示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0-10-25 02:17:01

今天的民族报上刊登了少数民族文学奖获奖作者王树理、鲁若迪基、冯娜、左的散文和诗歌作品。


          


云南的天空(外一首)

鲁若迪基(普米族)

 

云南人太神奇了

每天都让很多的云

擦拭着自己的天空

擦得那么干净

蓝得没话可说

干净的云南的天空

擦拭它的云

也不染一丝灰尘

那样洁白

白得让人想起稿纸

忍不住想在上面作首诗

 

选择

 

天空太大了

我只选择头顶的一小片

河流太多了

我只选择故乡无名的那条

茫茫人海里

我只选择一个叫阿争伍斤的男人

做我的父亲

一个叫车尔拉姆的女人

做我的母亲

无论走在哪里

    我只背靠一座

叫斯布炯的神山

我怀里

只揣着一个叫果流的村庄

 

 

 永远的军屯

 王树理(回族)

 

这是黄河岸边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村庄,如果说有点什么特殊的话,一是它是个有近两千口人的回民村子,清真寺高耸的顶脊上有着一弯闪着银光的月牙标识;二是军屯的名字一听就叫人联想到回族人被朝廷派到需要防守的战略要地,充当“上马能开弓,下马能屯田”的骨干力量的那段历史。军屯从它诞生的那天起,就和军队、和战争有了某种联系。或许,有人说这不过是望文生义的主观臆测。但是,我要告诉读者的是,军屯真的是与军队和战争有着某种联系。而且,是与一位在抗日战争历史上写下光辉灿烂篇章的民族英雄和他的威武之师的联系,、、高度赞扬的死难烈士的联系。

暮春四月,正是谷雨桐花盛开的节令。接到原海军航空兵副政委马国超少将为了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和人民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要到山东省鄄城县军屯村,作为宗教界和平委员会的委员,我责无旁贷地答应要全程陪同了。

上苍仿佛对于我们这次集回眸与祈祷于一身的活动早有把握,以一场少有的春雨,润泽着黄淮海平原的角角落落,带给人们的不仅仅是愉悦,还有某种难于言状的清新和通透,甚至让每个人都突然间捕捉到一种能够与田间的麦苗、风中的梨花、路边的小草相互对话的感觉。上了岁数的老人们似乎对这样的天象更加情有独钟,他们念道了多半辈子“春雨贵如油”的老俗话,每遇上一次,都觉得这是造物对人类的赐悯,是真主让他们健康长寿的一种提示。今天这个日子就更加让老人们提气。除了天降甘霖,还有一位身着戎装的少将要来这里。

老人们要为将军“讲古”。他们本来都到了“新事记不住,老事忘不了”的时候,回忆历史是他们的拿手好戏,,那更是充满着自豪感的津津乐道。他们坚信,自己的讲述会帮助后来人还原历史,他们要把那段岁月的记忆刻在年轻一代的心上。

细雨像一位善解人意的姑娘,耐心地梳理着春天蓬勃的绿意,也让村头“欢迎将军到来”的大红标语显得更加光鲜。上了岁数的老人们,对于孩子们喜欢的诸如春节、端午节以及近年来突然冒出来的各种洋节等等,似乎并不感兴趣,但对于今天的这个话题,他们却显现出比儿童盼过年还急切的情趣——那段岁月也曾是他们的童年、少年和青年,,也有过为保卫母亲而浴血奋战的荣誉,真的是胡子里长满故事,肚子里装满细节。就为这,也得聊发一回少年狂,让将军看看,军屯的老少爷们个顶个都不瓤!张兆信老人拄着拐杖来了,张兆言礼完邦达来了,就连八十七岁高龄,。不大一会,村头就就集合了十二三位八十三岁以上的老人。细雨霏霏里,虽然远处的大路上并没有障碍物,老人们还是一人一伞拥挤到一块,在怡人的细雨里打着眼罩,踮着脚跟,望啊望……像当年欢迎马司令和他的回民支队一样……

女人的心思总是比男人细发。老汉们在村头迎接将军的当口,当年那些给八路军烧锅做饭、做军鞋的姐妹们,虽然都已耄耋蹒跚,,她们合谋着,,让将军嚐嚐。最让人亮眼的是,九十九岁的孙张氏老人提出,她要亲手给马司令的儿子烙几张白饼,,她曾亲手给他烙过饼。那个年代的一张油饼来得多么不易,东家一把面,西家二两油(羊油),张家一抱柴,李家半碗酱。孙张氏用自己的双手把军屯人的心意揉在了一起。,就宰了自家的老母鸡给他熬了鸡汤,马司令知道后,愧疚的不得了,一边付鸡钱,一边说,把你家下蛋的母鸡宰了,就等于断了你的财路呀。我吃得下吗!孙张氏觉得,那段历史是一个心结,她的精心伺候虽然没能治好马司令的病,可是马司令归真之后,在后世天堂里没少跟真主说自己的好话,真主才让她快一百岁了还身子骨这么硬朗,“行好不得好,早晚没不了”。赐悯我这么健康长寿的身体,就是让我多做善事、好事呀,今天我非得给马将军做顿饭吃。听着老人的这番话,人们都说,就让她烙吧,让他把当年的故事告诉讲给后人,演示给后人,。

将军来了。这位虽然已经七十五岁却依旧身板笔挺的燕赵壮士,面对曾经与自己的父亲并肩作战打击日寇的老哥哥老姐姐和所有的父老乡亲,再也控制不住憋了很长时间的情感闸门,只见他缓缓举起右臂,以一个标准的军礼向雨中老人们送上了深深的谢意。将军是个文化人,他一生写了很多的诗文、小说、影视剧,凡是父亲战斗过的地方他几乎都去过,可就是没有听说过父亲在军屯的这段经历。要不是村上的父老乡亲每逢父亲的祭日都要到清真寺请开经祭奠的消息传到他的耳中,说不定要留下终生的遗憾呢。多么好的乡亲啊,多么执着的秉性,纵然父亲已经走了七十一年,你们还是如此深情怀念着他。你们和他不沾亲不带故,就是对侵略者的那份同仇敌忾,把原本就有的回回情节凝聚的更加无坚不摧了!人们回忆着,指点着,哪一片是1942年秋天,;哪一家是马司令召开秘密会议谋划攻打鬼子据点的“”;哪一处院落是他养病期间的老房东;哪一处地点是马司令帮着军屯村购买了十八条步枪进行军事训练的“校场”……

1941年的七月,,弄得鬼子整天缩在据点里不敢露面,1941827日,白文冠,。鬼子以马母为诱饵,,以乘机消灭回民支队的企图,一眼就被马母看穿。她义正辞严地拒绝敌人:我是人,我儿子当八路军是我让他去的。劝降?那是妄想!马母绝食7天,以身殉国,时年68岁。噩耗传来,回民支队指战员纷纷请战,要为马母报仇。:伟大母亲,虽死犹生,儿承母志,继续斗争!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19429月,回民支队奉命开赴鲁西北,。从此,回民支队作为第三军分区的主力部队,打据点,,广泛开展借粮斗争,担负起了保卫、巩固和发展冀鲁豫抗日根据地的艰巨任务。由于八路军主力部队转战外地,日伪军趁机对革命根据地进行大扫荡,抗日斗争形势十分严峻。,先后攻打了田寨赵固二十里铺等据点,又组织群众把两千多米的封锁沟全部填平,使南北抗日根据地连接起来。一天天刚拂晓,军屯村早起到清真寺做晨礼的人们突然发现,大街上横躺竖卧着一些来历不明的士兵,不由得惊呼起来。想不到被惊醒的军人们,一开口就给做晨礼的人们出“色俩目(回族人之间的问候语)。一听是回回人,军屯的老少爷们全都愣住了,,立马就以是亲三分向的热情,把战士们让进家里。从此,军屯成了回民支队的,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先后六次到此驻扎。军屯村也因了回民支队的驻防,从此有了自己的地方武装,有了跟着马司令打鬼子的支队战士。当回民支队胜利捷报传来的时候,军屯村的人们都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到清真寺聚礼沾吉。只是,194427日,,劬劳成疾,病逝于河南濮阳县小屯村的时候,军屯村的人知道的稍微晚了一点。、、。为了弥补心上的缺憾,烈士归真四十天的那个日子,军屯人以自己的特殊方式,按照伊斯兰教的习俗在清真寺里请诵经、献牲,人们全都含着热泪,用最吉祥的杜哇宜祈求真主保佑马司令在后世天堂里的吉祥安宁,提升他的品级。直到今天,,壮志难移回汉各族模范,大节不死母子两代英雄和写下的“民族英雄,吾党战士的挽联,以标语的形式出现在军屯的大街上。

如今,马司令的儿子儿子回来了。这可不是一次简单的寻亲之旅,它是对七十年民族兴衰史的盘点,是爱国主义教育的一次生动演示,是告诫世人勿忘国耻的醒世鈡。清真寺里,,就像窗外的细雨一样,那么叫人心清眼明。当孙张氏老人用当年给马司令擀饼时的那根擀面杖挑着一张烙好的葱花羊油饼送到马国超跟前时,七十五岁的将军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老人问起将军的家庭情况,当听说将军有儿子,儿子也有儿子的时候,老人连声不断地说,好,好,咱人的江山,永远断不了血脉!

是的,的江山,永远断不了血脉,我们有这么好的国家,这么好的军队,这么好的人民!将军感叹着,抒发着,他觉得军队与人民之间的那种无法形容的鱼水情谊,只能用军人对祖国的担当去报答——他把自己编剧、导演、并担任其中演员的一部马上公演的电影《回族儿女的》的拷贝留给了军屯。

他的心留在了军屯。

          

 


       

云南的声响

冯娜(白族)

在云南人人都会三种以上的语言

一种能将天上的云呼喊成你想要的模样

一种在迷路时引出松林中的菌子

一种能让大象停在芭蕉叶下让它顺从于井水

井水有孔雀绿的脸

早先在某个土司家放出另一种声音

背对着星宿打跳赤着脚

那些云杉木龙胆草越走越远

冰川被它们的七嘴八舌惊醒

淌下失传的土话——金沙江

无人听懂但沿途都有人尾随着它

  

与彝族人喝酒

 

他们说,放出你胸膛的豹子吧

我暗笑:酒水就要射出弓箭……

我们拿汉话划拳,血淌进斗碗里

中途有人从外省打来电话,血淌到雪山底下

大儿子上前斟酒,没人教会他栗木火的曲子

他端壶的姿态像手持一把柯尔特手枪

血已经淌进我身上的第三眼井

我的舌尖全是银针,彝人搬动着江流和他们的刺青

我想问他们借一座山

来听那些鸟唳、兽声、罗汉松的酒话

想必与此刻彝人的嘟囔无异

血淌到了地下,我们开始各自打话

谁也听不懂谁而整座山都在猛烈摇撼

血封住了我们的喉咙

豹子终于倾巢而出应声倒地

 


沙溪·古道画图

                                    左(彝族)

 

画一条清澈的、缓缓流淌的河流。在河的上面,长出一座弯弯的石拱桥,半圆形的桥券倒映在桥下的河面上,刚好与桥券连成一个满月一样的圆,水长流而“月”恒在,恒久地,印在那清澈的水面上。给桥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作玉津桥。月圆之夜,在这河里有两轮玉壁,一轮皎洁,是月亮的影子;一轮青幽,是桥的影子。在河的两岸,西岸上长出一排杨柳,婀娜飘拂;东岸上长出一排杨树,笔直冲天。在杨树的外面长出一条路,沿着河水流淌的方向自北向南地行走。在路的外面长出一片田野,在田野里长出年复一年的庄稼。在田野的中间,长出一簇一簇的村庄。在村庄的上面,长出年复一年的炊烟。

画一道土坯砌的寨门。在寨门的外面,长出一片宽宽的拴马场,拴马场上长出一匹匹栗的、白的、黑的、青的俊朗的马。在寨门的里面,长出幽幽的街巷,在巷道的两旁,长出一院一院前铺后店的院落,前铺里卖水卖饭卖茶卖布,后院里歇马歇驮歇汗水歇故事。一个一个院落,长出大同小异的铺面、大门以及天井,院门上一年一年长出吉祥的对联,天井四角上的花坛里一年一年开出好看的花。马帮一年一年进进出出,驮来了远方的货物以及传说,驮老了曾经年轻剽悍的马锅头,一年几出几进,没几十年,曾经如他的头马般健壮的马锅头,两鬃已然长出了白霜。

画一棵树,让它慢慢地长,一直长上上千年,每一度春风里长出一回新叶。在树的枝枝杈杈间,长出许多大鸟和小鸟。在树的上面,长出宽阔的天空,在天空里长出一团一团的云朵,这些云朵,白色的云朵里长出阳光,灰色和黑色的云朵里长出雨水。在树的下面,长出一年一年的绿荫,长大一茬一荐的孩子。在树的四围,长出宽宽的街场,长出流水相伴的石板街。街场上涌来远远近近的人们。三天一市,人们在这里贸易,交换,以己之有换己所无。赶集的人们穿着盛装,相互见面,或者在人群中相互远远地传递眼神。

画一方戏台,在上面长出从古至今的帝王和将相,英雄和土匪,老人和少年,书生和狐仙。借一段数千年的光阴,长出胜败兴衰的故事,勾心斗角的计谋。借几身花花绿绿的衣裳头冠,长出绿林和大刀,长出骏马和正义,长出家族和功名,长出狐仙的诱惑和书生夜读的灯光,长出倏忽少年至白头的人世沧桑,世事冉冉。长出白曲,霸王鞭,“肖拉者”,洞经古乐;长出南诏王细奴逻,阁逻凤,异牟寻,以及他们长风猎猎的江山。长出一片月光,打扫夜深人静戏散人空的四方街;夜尽天明,再长出一片霞光,迎接又一天的物华喧喧,车马攘攘。

画一间寺院,在它的上面,长出六百年的风雨。在它的瓦沟里长出青苔,在它的屋檐下长出壁虎。在它宽阔的没有一根柱子的大殿里,长出护佑苍生的诸佛。殿外的院子里长出安静的古树,古树的横枝上长出厚厚的青苔,青苔里长出幽绿的芝兰。虬枝斜逸的玉兰树上开出月白色如莲的花,绽开的花瓣上长出长长的夏天。在时光的深处,从寺门到大殿,长出一拨一拨穿着不同朝代衣衫的善男信女,他们穿过院子,走进大殿,向佛跪拜,祈求岁月的安宁,以及这人世间朴素的幸福。

在三方寨门守护的古镇之内,画出鳞次栉比的屋檐,屋檐下长出长长的日月,长出笑和哭,日和夜。长出家谱,长出祖神。在众神看顾的古镇之外,画出通往不同方向的迢遥古道。画的时候,让那条南方古丝绸之路和汉藏茶马古道在这里交汇,让两千多年的古道上,长出南来北往的马帮,马背上长出盐巴,茶叶,丝绸,瓷器,故事,歌谣。跟着长长的马帮,风尘迢迢的古道上长出中原人,西亚人,印度人,波斯人;长出马锅头,商人,和尚,走卒,长出赶路的书生,贬谪的官员,流放的囚徒。长出马可波罗,徐霞客,杨升庵,李元阳。

云南,剑川,沙溪古镇,这个依山傍水的古老集市,是两千多年的光阴细细刻画在南方古丝绸之路和茶马古道上的一幅泛着岁月晕黄的古老画图。两千多年后,当这个世界的画面像一幅沙画被重新描绘,这幅古老的画作,在世界的一隅被幸运地保存了下来,且以它独特、安静的怀旧姿势,悄然成为那个新画面的组成部分。200110月,那个云淡天高的秋天,这个古老集镇的名字在遥远的纽约和长城、上海欧黑尔·雷切犹太教堂、陕西大秦基督宝塔和修道院一起,被世界纪念性建筑基金会宣布为2002年值得关注的101个世界濒危建筑遗产。那个名录中这样说道:“沙溪(寺登街)区域是茶马古道上惟一幸存的集市,有完整无缺的戏院、旅馆、寺庙、寨门,使这个连接西藏和南亚的集市相当完备。”

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就让这古镇在那条古老溪河的岸上,安然地保持着旧有的样子。让清澈的河水继续流淌,让玉津桥继续跨在这古老的河上,古寨门,古巷道,四方街,古戏台,古寺院,全都继续保持好原有的样子。四方街上前铺后院的古老房子里依然开着客栈,前铺里喝茶,吃饭,听音乐,吃冰激凌,铺窗下临街支一张长桌,桌后放一条长凳,供你在长长的午后喝咖啡,看街景,发呆,以及刷屏。后院的客栈里而今没有马粪味,只留着屋檐下旧时的灯笼和楼上干净的房间。夏天的夜晚可以在院子里嗅着花香乘凉,白天从楼上客房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远处的山,以及天空里飞过的鸟。四方街上的那棵古树,让它继续那么长着,相伴着古老的戏台,一年一年长出新的绿荫。

天南海北,世界各地,许多人不辞远路跑来看沙溪这幅古画,看它上面的古树,古戏台,古寺院,石板街,古寨门,寨门外的古溪河,河上的古石桥。石桥的桥券和河中的倒影依然如旧时那样,合成一个若满月般的圆。河岸上,一侧柳枝飘拂,一侧绿杨冲天。

到了沙溪,人成了这古画中的一个人。走在千年前的古老的石板街上,你看到街旁的水流是旧时的样子,砌渠的石头是旧时的样子,街旁的树生长的样子是旧时的样子,路旁店铺门前绣花的白族女子、店铺里卖的绣花鞋、红红绿绿的绣花衣裳是旧时的样子。有人安静地摆个剪纸摊,嚓嚓剪出的蝴蝶、花草、人物是旧时的样子。你就走在那旧时光里,走在那旧画图里,走进那如旧时一般的客栈,喝着和旧时一样的茶,吃着白族人家做的和旧时一样的传统饭菜。上旧时的楼梯,倚旧时的栏杆,夜来看旧时的月色。睡着后,做重回旧时的梦。

在沙溪这幅旧画图里,人可以无牵无绊地做几日旧时人,伴几日旧时景。稍几日,远远听着世事召唤,不得以掸下古树的绿荫,掸下街旁流水的清鸣,一脚跨将出来,重又回到现世。

半道上,远远回过头去,看那幅古画图在身后,淡淡地,还是旧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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