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 《绿色记忆》之:火是谁点的? | 作者:刘月凯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0-10-10 22:4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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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是森林的最大敌人,不但在林区,平原也是如此。一把火能把成行成片的树顷刻间化为灰烬……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秋后烧秸秆,恐怕在全国各地算个屡禁不止的现象。烧秸秆不但造成大气污染,损害人体健康,而且影响道路视线,酿成交通事故。造成民航飞机不能正常起降的事,电视里、报刊上屡有报道。但直接受害的是田间地头树木,它们会和秸秆同归于尽,将多年造林成果毁于一旦,有些平原林网被烧的千疮百孔。各级政府对此问题都非常重视,每到“三秋”,文件一个接一个,再三强调“禁烧秸杆”,并层层落实责任制,制定出名目繁多的奖罚办法,可农民百人百姓,总是图省事,寻窿钻眼,对秸秆一烧了之,每个村都要出几个挑尖“对抗”上级指示,阳奉阴违我行我素的人……

秸秆还田,提倡了多年,市乡还制定出不少鼓励办法,如买一台秸秆粉碎机,政府补贴一半钱,但粉碎机销售量屈指可数,形势并不乐观,每到入秋仍“狼烟”四起,农民习惯了传统耕作,又有经济“导向”,秸秆机一年用不上几天,大多在家闲置,产生不出多少经济效益,有些村在乡镇政府的强压下,买上一、二台,应付一下领导面子,起个示范作用。但很难全面铺开,山区、半山区,“秸秆还田”几乎看不到。

每到三秋,最繁忙、最头疼的莫过于林业部门了,树木保护是他神圣的任务,派出所、林政、防火办几乎倾巢出动,不分白天黑夜,轮流分班到各村组巡查,发现那里冒烟,他们就赶往那里……尽管如此,鞭长莫及,全市数百平方公里,哪能面面俱到,每年都要发生几起烧火毁树案件。打击上我们并不手软,该罚就罚,该关就关,情节严重的,直到追究刑事责任,并大张旗鼓地宣传处理一批人,教育一大片,但不是人人都能汲取教训,仍有胆大妄为之人。

农民喜欢互比互看,你敢地头堆秸杆,我也跟着学,你不怕我怕个啥?反正堆的人多了,都说“法不治众”,一旦着火,“火烧连营”,正排正行树“全军覆没”,无一幸免。

点火人不管有意无意,行动都十分诡秘……大火燃起,人早无影无踪,就是知情人也守口如瓶,让你无从查起。

有几次因烧秸秆将火引到林区,酿成森林火灾。

不单是林业人,就是城市居民对点秸杆者也深受其害,深恶痛绝,频频发火,空气中带着浓烈的烟薰味,人们就是坐在屋里也会感到眼睛又涩又辣,嗓眼发痒、发干、窒息上不来气,更别说出门,特别是患呼吸道疾病的人,病情加重,更是难以忍受,浓烟遮天蔽日,黑灰到处飘落……

人类共用一个大气层,生活在同一空间,有那么一小撮不自觉,让成千上万的人受害,真叫“是可忍熟不可忍”了。

农村干部并非对工作都认真负责,也有听之任之,睁只眼闭只眼的,村民更是“明知不对,少说为佳。”都是乡亲,谁也不想得罪谁。

林业派出所就这几个人,整天四处奔波,疲于查案。

这天我刚上班,某乡林站电话报:老井村南地补植三年的林带被火烧死树木数十棵,请求派人调查。

我和内勤常卫平、林政科老陈立刻赶到老井村。

现场位于村南800米处,地头有条一米多宽南北纵横的无水干渠,渠两边各栽一行毛白杨,村干部说秸杆就堆在土渠内,不但秸秆化为灰烬,小树跟着遭秧,同时被焚有几棵胳膊粗的树桩还顽强地挺立在那里。原林相已不复存在,陪同我们的村支书陈继祥介绍说;原来这是一条林网,挖渠时把树刨了,补栽时,有几家农户思想就不通,说土地承包三十年不变,树大了影响耕地产量……村干部做好多工作,才把树栽上……这一把火……

往南有条东西路,三米来宽成了自然隔离带,火才没有继续往前走,路那边渠边同样堆着秸杆。幸好夜里的风不算强,不然,火会窜过路,那边的树也在劫难逃。

村治保主任老薛气愤地表示:“你们下点功夫,查出来,不管是谁点的火,一律从严从重,村里绝不姑息庇护。”看来这事把村干部也惹恼了。

我心里清楚,侦破这类案是有一定难度的,现场提取不到有价值的痕迹,了解群众,你很难得到有价值的线索,就是有人知道火是谁点的,他也会紧闭嘴唇只字不露,现在的案越来越难办。

点火人出于何种动机?有意还是过失?

我让村干部介绍一下有关情况。

“老井在XX乡属于大村,570多户,2100多口人,十三个居民组……”支书熟练地象背书,成熟套了,他说半天才转入正题,“烧树的这块地属第七居民组,你们没来之前就查了是在谁家地头……”他掏出笔记本,“涉及的一共是八户,分别是……”

根据经验,点火人极大可能就在这八户当中,火场离村远,其他人是不会深更半夜到那儿去点火的。

老井村紧靠佛光圣地——万阳山,人多地少,治保主任老薛说,全村人均只有四分地,农民把土地看得很重,当时栽树时群众就有抵触情绪,小树一年年长大,故意点火的可能性不能排除,破案就是这样,开始你得多考虑几种因素。慢慢再逐步排除,治保说,每年都有几家为边界问题争争吵吵,咱这地畦长,一眼望不到头,他说垅歪他那边了,这个说歪他这边了……

进村看到不少人挑着桶往村中一个象塔样的地方去担水,现在各村农家都在自家院里打压井,出外挑水已经不多见了。

“你村的井很深吗?”我在闲聊,并无用意。

“不深,十几米。”老薛向我介绍说,“我村不是叫老井吗?就是以这眼井起的名,老井是清朝嘉庆年间全村人兑钱打的井,井打成后井水喝着清凉甘甜,听说打通了地下河,和北边六十里外的张村井相通,有人说头天下午往张村井里撒把麦秸,第二天早上就飘到这口井里……”

“这孔井的水好,生喝不得病,俺村有人一年四季不喝开水都喝井里凉水,从来不闹病、不拉肚,我村还出过五个百岁老人,现在俺村八十岁以上的老头老太太有六十多个……”

“这井水吃了还长寿啊。那我们也来你村落户吧。”常卫平玩笑说。

“太好了,我村多数都是迁移过来的。”老薛说,“打井时全村才二十几家,现在快六百户了,许多人是听说这儿的水好,把家搬过来的……我村也有在院打压井的,不过都是用来洗衣服、喂牲口……人吃还是到这井里挑……”

“那你村咋不办个矿泉水厂?”老陈说。

“有这个打算。”村支书说,“水已经取样送省里检验了,结果还没出来。”

办案并非都“一本正经”,有时也侃些闲话。治保把这口井夸得神乎其神,并非如此,刚进村,就看到有个二十来岁脸上脏兮兮的憨人,他看见三轮摩托傻笑着趔趔趄趄往这儿跑,似还有小儿麻痹后遗症,跑路一条腿是软的,看来村里不全是健康人、长寿人,也有“残次”品。

“这屎克朗爬得还怪快哩。”憨人瞅着摩托象见到稀罕物。

“你没看人家穿啥衣裳?,来抓你了!”旁边有个中年妇女吓唬他,“人家带有绳,带有枪,一会就把你捆走!”

“来,给你把铐带上。”常卫平下来摩托拿出铐威胁他。

“我害怕!我害怕!”憨人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跑开了。

按村支书提供的名单,我们对那八家人逐户了解。我先让村支书和治保先介绍一下各家情况,以便从中找出重点嫌疑人,八户中有二户常年在外做生意,没把种地当回事,秋一收,地没来得及收拾,委托本家,就忙生意去了,另有二户只有二三分地,儿子在外工作,家属子女都是非农户口了,家中只剩个不愿离开故土的老爹老娘,农忙,儿女回来干几天。这四户不可能有我们要找的人,重点放在后四户了。

常卫平简单绘制一张平面示意图,列出八户耕地的排列顺序。据初步访问,昨晚风不大,有二到三级,刮的啥风说法不一,现场看,象西北风。

剩下四户的姓是:二任一陈一薛,我让治保逐户通知。

首先来的姓薛,他三十四五岁,说这两天他不在家,清早刚回来,这二天去岳父家帮忙收玉米了,他岳父家地多人少没劳力……

接着来的是陈姓,他说这两天往北地运粪,南地他根本没去过。

姓任的一户来了说:“他父亲正收秋急病住院,家里这几天乱套了,全家人白天黑夜轮流在医院值班,地里的活,还没顾上……”

问起地里的玉米杆,那三家都说清理完了,我问你地头的玉杆哪来的?都说不知道。看来他们中间有人说假话,说到烧树,三家人都表示愤慨,又显示自己清白。

“市政府文件上规定,若找不到点火人,谁家地头堆秸杆谁负责!”我想给他们施加压力,“处罚那是少不了的。”

薛姓人说:“罚俺可太亏了。俺地的玉杆确实拉回家了,不信你去看看,玉杆还在我家房后堆着呢。”

“有人不自觉,把他的秸杆堆到别人地头。”任家人说。

“协助找出点火人,可以减轻对你们的处罚。”我启发他们提供线索。

说了半天这三家人的态度让我失望。

最后来的人叫任同德,七十来岁,胡子头发全白了。从衣着打扮看象是有身份的人。他瘦高个,红光满面,身板看来很硬郎。他来之前,支书就将他介绍过了,说此人很不简单,在社会上混了多年,从小在饭馆跑堂,六七十年代在县食品公司杀过猪卖过肉,干过食品站长,退休后还干了几年牛经纪,这个人爱过问村里的事。

“林业派出所的,,欢迎,欢迎!”任同德一进门就显示出与众不同的热情,和我三人一一握手,“给你们添这么大麻烦,真是太对不起了。”他知道我们的来意。

他俨然象个村干部。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此人有点江湖。

“任XX你们认识吗?”任同德炫耀地问。

“XX局的局长,认识。”老陈接上说,我和常卫平也点了点头。

“他是我儿子。”任同德又问,“XX认识吧,他是我女婿。”

“XX在镇里干党委书记多年了,听说最近活动往市里调。”老陈接上说。他女婿我倒是挺熟的,工作上常打交道,每次到镇里他很热情。

,感到很自豪,很荣耀。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他大概想让我们对他高看一眼。

我心里只想破案,对他闪光的家庭不感兴趣,出于礼节,我得应酬一下。与前三人提同样问题,他也和前三人一样作了表述。

“太无法无天了,政府三令五申……这些人置若罔闻……查出是谁点的火坚决以法惩办,……”任同德对烧树之事表现出比前三人更大愤慨。

我们正在屋里说话,隔窗看到那个憨人一蹦一跳的跑进院,后面还跟几个六、七岁的小孩。

窗户上出现了那张肮脏傻气的脸:“屋里恁些人,这一簸箕可撮不走,得两麻袋装……”

治保看到忙出来喝斥:“宝成,赶紧出去,!”

憨人不愿离开,治保强行向外推他。憨人说:“找我爷,买糖糖……”

任同德说:“可能是找我哩。”他出去对憨人说,“宝成,出去吧,回来给你买糖吃。”

憨宝成傻笑着顺从地离开了。

“他谁的话都不听,就听我的。”任同德说,“别看憨,会烙油馍,家里只要没人,他就在家烙油饼吃……把油面弄得满屋都是,他妈出门都要把面油藏起来……”

“怪不得他在大街上嚷,说他妈不让他吃饼饼,要和他妈离婚哩!”治保老薛笑着说。闲话越聊越多,似乎忘了正事,由于有村干部在场,还有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我张了张嘴不好意思制止。

任同德谈兴越来越浓,他说干啥都有诀窍,就说这收猪吧,里边道行深着呢,很早在山区收猪不是论斤的,而是端个的,山区这住一家那住一家,找不来大称,你带个称吧,卖猪的又不放心,怕你坑他,论个就论个。这就看你眼力能不能达到,猪是前大十斤不显,后大十斤涨眼,这猪只要前当炸开,出肉率准高,要是遇上个双脊背,出肉率少说也在百分之七十三以上,别看我收猪卖肉干多年,也上过一次当。我在西山买一头猪,看着挺胖的,到站上一捅,光血流了两大盆,一头猪亏四五十块钱,我想这头猪咋和别的猪不一样,血这么多?我去找卖猪人,谁知他听说我去吓坏了,以为我找他后帐的,我给那家人解释说,问问你那猪平时都喂啥,这他家人才放心,说前两年卖给公社食品站一头猪,后来你猜咋?猪杀完,找他去了,硬逼他退了三十元钱……那家人穷得叮当响,穿的衣服站不到人前,那媳妇裤还露着肉,家里人都没啥吃,哪有粮食喂猪……你猜他喂啥?两口子整天在柿树底下拾烂柿子……”

我很不耐烦,俺来村办案的,不是听你侃大空的,但考虑到他是个有“身份”的人,不好意思把他“请”出去。

“牲口绳上也有道道。”任同德越谈越来劲,“不管是长腿牲口(骡、马、驴),短腿牲口(牛)同瞎一只眼,价格上可就错多了,外瞎不算瞎,里瞎七分瞎,这里学问大着呢……牲口最计较头顶有片白毛,口再嫩、活再好也卖不上价,该值壹仟的只能卖七佰,那叫‘白顶毛’,用咱的土话叫“顶着孝”哩。农家最忌讳这个,说是“妨主”,其实那是迷信哩!”

“爷们,你给老刘他们讲讲饭馆跑堂咋巧骂人哩。”治保似乎也忘了我们的任务,凑热闹引逗任同德。

“那些话都说臭了。”任同德笑笑说,他扫了我们一眼,看是否有兴趣。

他看我仨人没明确表示反对,就开始滔滔不绝了。我心里着急,但表面上没露声色。

“我十二三在山西绛州饭馆当小伙计,就是跑堂的,现在叫服务员,饭馆里象我这年龄的有三个,夜里没事就凑在一起研究咋巧骂人哩,放现在那算是不文明行为了。”任同德说,“跑堂得先站在街上往饭馆里让客,你就喊:老客、老客往里坐,几把(鸡巴)椅子都闲着,客人问店里都有啥,你就说,吃什么有什么……有叔(酥)炸的油条,伯(白)的蒸馍,想吃锅盔爷(也)有,你把他骂了,他还听不出来,还以为你对他热情呢,哈哈哈……”说完他自己倒先笑得前仰后合。

我应付似的跟着咧了咧嘴,案没破,我是高兴不起来的。任说那么多,并没给我留下好印象,他是个老奸世猾,得提防点……

“任老,你经多识广了。”我忙把话往正题上转,“以你的眼光看,南地的火会是谁点的?”

常卫平和老陈的目光一齐转向他,想听他的“高见”。

“这个……”任同德似乎毫无思想准备,他考虑一会说,“我看会不会是宝成……就是刚来的那个憨人,前几天我还见他拿盒火柴到处点火烤哩,我怕他把谁家的柴禾垛点着,给他买了几块糖蛋把火柴哄出来了……刚才你们也听到了他还给我要糖糖……”

“烧树的地方没他家的地,他不会跑恁远。”村支书首先不同意他的看法。

“现在憨宝成和过去不一样了,他到处乱跑。今年六月他一个人摸到赵村,离咱这十来里,他摸不回来,最后还是他爹把他找回。”任同德坚持自己的观点,“我看除非他,别人谁会点这火?憨人不知危害有多大。”

“这算一条线索吧。”我给任同德拾拾脸。

“还有其他可能没有?”我问。任同德摇摇头,一谈正事他很知趣地出去了。

“任同德说话靠住靠不住?”等他走远我问。

“他在外边跑的地方大了,见的世面多了,说话爱抡天舞地。他在任家是个长辈,儿子、女婿都有本事,村里人都很敬重他。”治保老薛说。

宝成是治保用几个糖蛋从大街上哄来的,到了门口,他说啥也不进屋,“我、我怕……我怕……”他两眼直瞅常卫平,他曾拿铐吓过他。

“别怕,进来好好说,。”治保把他推进屋。

“不给你戴手铐,铐是让坏人带的。”常卫平也引诱他。

我尽量用和蔼的口气问他:“南地那火是不是你点的?”怕他听不懂我还用手比划一下……

“火、火叫我烤火。”憨人战战兢兢又语无伦次,“我冷……烤火、烤火……”

“那火是你烤……”我问他,另几人也重复着问,宝成回答还是颠三倒四。这种人就是犯了罪在法律上也没有刑事责任能力,况且现在还没有证据能够证明火是他点的。我不想在他身上多下功夫,先了解一下再说,常卫平摸遍他全身,并无火柴打火机,治保主任推了推他,指指外边,他象逃命一样跑出屋子。

“火是半夜着起来的,这家伙胆子特小,一个人不敢到南地去。”村支书说。

“天黑他哪儿也不去,门都不敢出。”村治保补充说,“老同德咋往他身上扯?”

“是老糊涂吧,”老陈说。

“刚才说的话脑子清楚着呢。”我接上说,“不管人家说得对不对,先查查再说。”

宝成父亲说宝成天一黑就不敢出门,家里人也怕他乱跑,说外边有狼,小心咬你,他就吓得钻到背旮旯不敢动。我问他爹,宝成过去是否玩过火,他父母矢口否认,说在这方面看的可紧,生怕他把别人的啥点着惹个大事……我们又到宝成睡的那个连狗窝都不如并散发着臊臭气的屋子,翻了半天,也没找见引火的东西。

宝成点火的可能性基本排除了。我几人又在一起研究,决定另找线索,住在村南的农户离现场比较近,也许会有人提供些情况。我们逐家访问。果然不错,到了姓陈的一户,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说了一个很有价值的线索,他说:

“最近我患上神精关能病,夜里老失眠,特别是晚上一惊觉扰整夜睡不着。昨夜又失眠了,半夜听到南地有拖拉机犁地声,响声时大时小……”

“看见南地有火光吗?”我问。

“看见了。”老人又说,“开始我以为是犁地人烤火哩,后来火越着越大,还听到‘劈劈啪啪’的声音,我知道这是有人在烧秸杆……”

“火光在夜里看得最清楚。”老陈说。

我看了老人睡的屋和床,隔窗外望,正好对着起火处,老人的话是可信的。

下步需要查清昨晚谁用拖拉机在南边犁地,火的事自然就清楚了。支书介绍说,土地承包后,村里原来有二台拖拉机,负责全村土地的统一耕种,后来拖拉机老出毛病,修一次就是两、三仟元,村里养不起就处理给私人了,这二年村里不管了,谁犁地谁找拖拉机,费用自理。

治保老薛出外很快了解到,昨晚拖拉机是给任同德家犁地,不过他不在现场,是他小儿子任晓新在地跟犁的。

这马上引起我对任同德的种种怀疑,为啥向他了解完情况后,迟迟不走,拉扯那么多闲话,是想探探我们是否掌握了线索,还是想和我们办案人套近乎?让他提供线索,他又把一个憨人举出来,是否有意转移我们的侦察视线?犁地时他虽不在现场,但凭他的‘聪明才智’,和‘老谋深算’也能估摸出谁点的火,不是我多疑,干这一行,不多几个心眼不行。后来查清的事实证明我的猜测不是多余……

“他家用的拖拉机是谁的?”老陈问。

“也算本村,也算外村。”村支书说,“他几家亲戚合伙买的。”

“拖拉机今天在不在村里?”常卫平问。

“听说在村东三队犁地。”治保老薛答。

我们要找拖拉机手调查,支书、治保听说涉及到任同德家,都找借口“回避”了。

不知是天旱土干,还是驾驶室密封不严,机手脸上沾了厚厚一层土,能分清的只有眼和嘴,真实面貌根本看不清。

“叫什么名字?”我问,“昨晚给谁家犁地了?”

“我叫梁会敏。”机手答,“昨晚一共犁了八家,不知你问的是哪一户?”

“村南地,七队。”我给他提示道。

“你说的是晓新家吧,给他犁过。”机手答。

“什么时间?”我问。

“夜里十一点半左右?”梁答。时间对上号了。

“你到地时渠里的秸杆着了没有?”老陈问。

“没,没有吧!”机手回答吭吭哧哧,有些含糊其辞,“我光顾犁地没太注意。”

“可要讲实话。”我告诫他,“说假话要负法律责任的。”

“你说没注意不可能,火着那么大,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见。”老陈指出他话中破绽。

“瞎子就是看不见,也能感觉到热。”常卫平说。

“没有火。”机手答。“敢肯定?”“敢!”“那好!你要对你说的话负责!”我和他一问一答。

找到任晓新,把他带到村委会。他的回答与机手截然相反。

“我到地火就已经着了。”任晓新说,“我用镢头打几下,火太大打不灭……”

“去地碰到有人吗?”我问。

“没有,就我和司机两个人。”任晓新口气并不硬,软绵绵的。他俩说话互相矛盾,这里恐怕就有问题了。我让常卫平继续对他讯问,我和老陈赶忙复查现场,中午查看时忽略了这一点。若是犁地前着的火,拖拉机在地头转弯时履带下应该压有秸灰。

现场一看,履带压过的地方,果然有黑灰,犁过的土上灰也飘落有,那位陈姓老人说的对,拖拉机犁着地,火正在燃烧。

看来是机手有意隐瞒事情真相,他有点火嫌疑。我和老陈又去找梁会敏,他驾着拖拉机正在耕地,看见我俩象是没看见,我在旁边作个停车的手势,他勉强停下来,我不客气地勒令他熄火。

“跟我到村委会走一趟。”我严肃地对他说。

“俺正忙着哩!有十来家在后催着等犁地呢。”机手不想下车,“这耽搁的损失咋说呢!”

。”

“刚才我不是啥都说了?”梁会敏没离开驾驶室。

“哪有那么多废话,再讨价还价把铐给你戴上。”老陈对机手原来说的假话很生气。

机手下了车,我和老陈把他带到一个土塄下:

“经了解,你原来对我们讲的不是真话。”老陈瞪着他,“希望你能放明白点,”

“我们不计较你前面说的话……”我说,“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慎重考虑,不过咱丑话说在前头,在这里不讲真话,咱就换个地方……,迟早会让你讲的,耽误事可是你自找的……”

“反正火不是我点的。”机手犹豫半天说,“犁地我都忙不过来……”

“地里就你和任晓新,没有第三者,你没点,谁点的?”我话里软中带硬,“讲不清你可过不了关。”

“俺只管犁地,地头秸杆碍事由他主家清理,俺去惹那事干啥?”机手说,“地头有小树俺看见了……”

“谁点的火你心里应该清楚。”老陈说,“包庇犯罪人,同样是犯罪,考虑你出路吧。”

“利害关系给你讲清,走错路那是你的事。”我也趁热打铁开导他。

“一个村的,关系也不错,叫我咋说哩,犁地都是白帮忙的,今后咋见面哩。”机手为难打不开情面,“还是让人家自己说吧。”

“他说是他说,但你知情不报,也要承担责任。”我说。

无奈。机手讲了昨晚实情:半夜十一点半,任晓新跟着车到了地里,他看地头堆了不少玉米杆说,我家的都拉回了,谁他妈的不讲道德把我地头堆这么多……我是照顾私人关系免费给他犁地的,还怕伙计知道,就催他快找界石,他寻半天也没找到边界在哪里,可能压在秸杆下面,他用眼大约瞄瞄让我先开犁,他边找边骂,后来他就…

我犁到地头说:“晓新,你不怕把树烧了,逮着罚你呀?”

任晓新说:“管他哩!谁叫他们把玉米杆都堆到我地头,害得我连界石都找不着……”

“你犁了多长时间?”我边记边问。

“他家是二亩四分地,中间耽误一会,犁完有一点左右。”机手答。

“你俩走时火还着不着了?”我问。

“临走我对晓新说,快把火弄灭吧,看烧那么多树,要是风刮大,火过小路更麻烦了。晓新用镢头搂了几下,他说火薰脸,到不了跟前,南头隔着路哩,不要紧,路南是九队的地……”

询问完我把他狠狠训了一顿:

“你看着他实施违法犯罪行为,不劝说,不制止,放任危害结果发生,看着小树被烧不积极扑救,等于和他同流合污,根据法律规定,你的责任也是很大的……”

“那能犯到哪一步?”机手问。

“恐怕你犁这一季的地还不一定够罚的。”老陈接上说。

“我啥话都讲了,还要处罚!”看来机手最怕的就是罚款。

“罚你是轻的,是否让你去住,在这儿还不能保证。”我甩了一句。

案情基本明朗,我想起任同德耍“小聪明”的真正用意了。他向我们侃一生的经历,可谓“从小卖蒸馍,啥事都经过”,火是谁点的,他心里明镜似的,儿子就是不对他说,他也能猜个差不离。他“侃”是消磨我们的时间,说憨人玩火,是想把水搅混,让儿子蒙混过关。

我和老陈进屋时,神色严肃,任晓新一看情知不妙,冲我俩苦笑笑,坐在那里开始不自然了。

“晓新,你把昨晚的事重讲一遍。”我目光严厉地盯着他。

任晓新陪着小心边说边看我表情变化,他谨慎地把原来的话又复述一遍。

“任晓新,你一不憨二不傻,挺精明的一个人,为啥一直说胡话?人常说,纸包不住火,雪地埋不住死人。小鸟飞过还有影,别说你犁地那么大动静,都说人贵有自知之明……你不要把自己估计过高,这是一件简单的事,你不要人为搞复杂了。”

“痛快点!晚说不如早说,别人揭发不如自己坦白。”我心里还有句没说的话,“可别学你父亲。”“你要放聪明点,但不要自作聪明。”常卫平也来一番攻心。

任晓新一会看看我,一会望望老陈和小常,然后低下头,我能看出,他思想在作斗争。

“别耽搁时间了。”老陈说,“小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的。”

“那,那我就实说了吧。”任晓新终于开口交待了,“……昨夜我跟着拖拉机到地一看,满身是火,不知谁将玉米杆堆我地头,我很有气,拖拉机在地头等,我干着急找不到界石,脑子一热……”

“地头小树你看到没有?”老陈插问一句。

任晓新低着头红着脸半天没吭声,老陈又追问一遍,他才嗫嚅答:“看到了。”

“慢点说,我问啥你答啥。”常卫平开始录供了。

任晓新,二十八岁,高中文化,已婚,有个五岁的儿子……

正讯问着,院里跑进个六、七岁的小孩,气喘吁吁地说:

“快去吧,憨宝成用石头砸你们的摩托车哩!”

我让常卫平留在屋,和老陈赶忙跑出去。摩托停在大街路边,村部院里放着乱七八糟的树木和杂物,进来拐弯不方便……

“我当你来给我娶媳妇哩!原来是抓我的!我叫你抓!我叫你抓!”宝成两手举着一块石头正在砸警灯,边砸边嘟嚷。

“住手!我看你不想活了!”我大喝一声。

憨人一见我和老陈出来,丢下石头,失魂落魄地叫,“来抓我啦!来抓我啦!”他踉跄着往前跑。

老陈几步就抓住了他,宝成“哇哇”哭开了……后来他干脆坐在地上干嚎。老陈生气地踢他几脚。我忙止住老陈,和憨人没法计较。

“宝成平时通胆小哩,今天咋恁胆大,敢砸警车!”旁边一位中年人说。

“把他捆走关进黑屋!”一个过路的年轻媳妇咋呼他。

三轮摩托的前挡风玻璃和偏斗上的挡风玻璃全被砸碎,警灯上也砸了两个窟窿,虽然气,但又无可奈何,一个憨人,他对自己的作为,在法律上是不负责任的。

治保老薛闻讯赶来,他看后说:“宝成在过去没听说毁过别人东西,今天咋了……”

看来,宝成是受人指使,我跑出院子时似乎看到不远处的胡同口有个熟悉身影一晃不见了,我想起这个人说的话:“宝成谁的话都不听,就听我的……。”我看到宝成的口袋里还有几块糖蛋。看来幕后人别有用心,此人太卑鄙了,啥法都能想出来,啥事都能办出来,确不是常人之辈!他千方百计干扰办案,其目的昭然若揭!殊不知这是捉襟见肘,并非高明的一招,

“老道失算”,他儿子已经招供,这个他可能没想到。

我没吩咐,老薛很快将宝成的爹找来了。

“你看看,人家是来给咱村办案哩,把车砸成这样……宝成神精上有毛病,你当父亲的可是他的法定监护人,看咋赔偿人家吧。”

宝成父亲一看傻眼了,嘴唇直打哆嗦,两腿也微微发抖,吓得不知说啥好。

“回家准备钱给派出所修车!”治保对宝成父亲讲,又问老陈,“这得多少钱?”

“恐怕得一仟多吧。”老陈估摸说。

“我家穷得叮当响,那有这么多钱?中午都到我家看了。”宝成爹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赔不起呀,,我给你……”他拉着我的手就要下跪,我忙拦住他:“事说事,别来这……”

“你们把他带去吧,我不要啦!呜呜……”宝成爹嚎啕大哭。

“人家要他干啥哩!”治保老薛喝斥他,“他啥活不会干,还得管他吃管他喝。”

“我哪辈子作的孽呀,让我养这么个憨孩,二十多了啥也不会,还给我闯祸惹事……”他哭得很伤心。

瞬间围了男男女女一大堆,“不叫你受难为……”我劝几句就回村委院子。让宝成家拿钱实在冤枉,我心里清楚咋回事,但没法对外讲。

任晓新正写检查,他爹找来了,一进屋黑风个脸,表示出对我们的强烈不满。

“晓新,一直在这儿干啥哩?待多长时间了!走,快去南地打埂,咱是凭种地吃饭的,哪有那么多闲功夫陪他们!”任同德说翻脸就翻脸,与中午的滔滔不绝截然两样,“那事又不是咱干的,说那么多闲话干啥?上午我啥都讲了,不能因为村里出个事,咱连地都不种了。”从语言上,他是对儿子不放心,怕他言多有失。

“爹,你先回去吧。”任晓新赶忙站起来,“等会儿我就回。”

“走,别人都打埂准备浇水哩!”任同德上前要拉儿子,“那事与咱无关,他们想咋调查咋调查。”

“爹……”任晓新不敢走,但又无法给爹解释,很是为难。

“现在不是你当爹的让他走他就能走!”我也陡然变了脸,“他已经犯了法!得听我们的!”

“犯啥法了?”任同德猛吃一惊,但又明知故问。

“让他自已说吧!”我接上说,“大概你心里也清楚。”

任晓新这时非常狼狈,一副要哭的样子,任同德怔了怔,然后劈手就是两耳光,他指着儿子怒冲冲地说:“你咋能办出这种事,让你爹的脸往那搁?”

任晓新捂着打疼的脸,羞愧的低着头。

我知道,这两巴掌另有用意,是恨儿子认下了这个账。

“老刘、老陈、小常……”他突然笑容可恭,一一拉我仨人的手,满脸堆笑,“儿子办下这事,叫我这张老脸咋在村里晃哩。”

“你先回去吧,这儿正谈事呢。”常卫平看他那江湖样子,往外“请”他。

“老实给人家交待,说不清我都饶不了你。”任同德临走说句挂面话。

任晓新检查写完,就让他先回去了,我让人把支书和治保找来。

“任同德这老头脾气很暴。”支书说,“别看晓新娶媳妇,孩子都多大了,可他爹对他说骂就骂,说打就打……”

“他爹谁都不怕,就怕晓新媳妇。”治保老薛接过话茬,“她只要听到老同德骂晓新,就顶上了,他骂啥,她顶啥,嘴上一句不饶,真把老头降下了,家里只要晓新媳妇在家,老同德连……”

“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卤水降豆腐。”老陈打趣说,“象他这样,就得遇上个厉害媳妇。”

“刚才我几个村干部碰一下头,简单研究个意见,摩托的事宝成家说实在的也赔不起,你们是给村里办案了,也不能让你们受损失,修摩托的花费村里报销。”支书很慷慨地说。

“感谢老井村,这问题好说。”我说句模棱两可的话。所里经费紧张,一仟多块钱开支我作不了主。

“刚才老同德去找我,说儿子办了这种事,他觉没脸见人,他不想叫往大处弄,他说马上就让家人把树栽上,买些大点的树苗,赔偿村里损失,修摩托的条拿来。他说由他负责……”

原来是这样我心里明白了,修摩托的钱村里不会出,任同德也不会掏腰包,恐怕是找任的大儿或女婿……

“这个案你派出所能不能别带走,留给村里处理。”村治保将问题讲明了。

村干部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刚来时,他俩对点火人表现出义愤填膺,坚决要求“从严查处”,现在真查出来了,又求告我们手下留情,变化竟如此突然,可想村干部也得罪不起这家人。

“我们得依法处理,不能随便降格。”常卫平说,他也大惑不解,“你们态度咋说变就变,有法律规定,派出所可不是听村里的。”

“此一时,彼一时也,里边详情不能细讲。”治保老薛说。

“任同德对我说,真不行他就去找大儿和女婿,”支书说,“听说人家的活动能量大的很,反正这事又不是杀人、放火啦,多大的刑事案,谁也包不住,就这件事人家找你们局长一说……”

支书后边的这句话倒提醒了我。本来任晓新点火存在着主观故意,不是过失,不存在从轻情节,可如今,当领导的并非都是一身正气,坚持原则,有时也会看些脸气,准些人情……

“是这样,看我仨办案哩,可作不了主,回去向局长汇报一下,往这方面努力,任家就不要跑了。尽量达到他这个要求……”我说的很客观,话中留有余地,我的用意:暂不打草惊蛇。

回来的路上,老陈和常卫平直埋怨:“这个案说啥也不能从宽发落,你当所长的咋能乱表态,若这事不处理,以后的案就别办了!”

“这是缓兵计,先给任家吃个定心丸,你以为我不气呀?车都让砸了……,表面上憨人砸车,背后有人指使,你们没看出来?村里情况复杂,咱得耍个心眼,不来这一手,万一讲情人跑到咱前面,那不就被动了。”

我怕夜长梦多,连夜填了呈请拘留表,找到局长汇报案情。

第二天一大早,我仨个又出现在老井村,治保老薛把任晓新叫到村部,他也被我麻痹了,他没问那么多,我突然掏出拘留证,向任晓新宣布,常卫平给他带上了铐。

老薛吃了一惊,“昨天不是说好……”

“局长不同意,”我说,“领导秉公办案的意识都增强了。”

任晓新恼怒地瞪着治保老薛,他以为是村干部在耍他。

别忘了告诉他爹,我怀着胜利的喜悦临走对老薛说,让他爹赶紧往看守所送铺盖。别忘了还有家属通知书……”

任晓新沮丧地耷拉着头,这个结果是他事先没有想到的。

兵不厌诈,。

◆ ◆ ◆  ◆ 

·  未  ·  完  ·  待  ·  续  ·


作者简介  

刘月凯,河南省济源市作家协会会员,。生于1947年9月,原籍河南省浚县白寺乡西郭村,后随父母迁往焦作市,。,曾担任所长、科长等职,荣立个人三等功一次,1989年在重庆西南政法学院进修一年。

2002年退休后开始写作,已出版文集《绿色记忆》上、中、下三部,100余万字。参与电影《爱在绿洲》(曾在央视电影频道播出)的创作与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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