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 | 过了腊月就是年(连载)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2-06-21 20:18:17

草原风拍摄


过了腊月就是年(1)


十冬腊月的塞北农村,天寒地冻,天气冷的滴水成冰。粗犷的远山被大雪罩住了古朴的肌肤,静谧而挺拔。旷野在沉睡。蒙了厚雪的大地不见了突兀的肌肤,四野一片白茫茫的。地里头秋天翻耕过的土坷垃冻得干硬而开裂,圪塄畔零零星星几株枯草,执拗的挺立在如刀子般的北风中,这是上一个丰硕的季节,留给这片大地最后的记忆。


这是一个典型的塞北村落,据史料记载在1912年前后形成村落,因地处向阳山湾处,故得名阳湾子村。村子清时属察哈尔镶蓝旗十一苏木驻牧地,民国属察哈尔镶蓝旗十一苏木辖地,1950年至1962年期间几经改制,先后归二号地和乌兰苏木管辖。1984年社改乡之后,正式归属七苏木乡阳湾子行政村管辖,行政村下辖八个村民小组。当然了,至清朝以来,清朝政府出于移民实边等诸多方面的考虑,逐渐放宽政策,鼓励放垦蒙地、发展农业。成千上万的“走西口”人,从晋、陕等地走出山西杀虎口涌入到口里的土默特、察哈尔等地谋生,移民活动慢慢改变了这里的社会结构、经济结构和生活方式。同时,移民也将农耕文化与这里的草原文化相融合,逐渐形成了此地一种多元性文化。但是,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时,这个地区除乡政府所在地及少数几个其它村以“苏木”冠名之外,这里人的饮食习惯、婚丧嫁娶习俗、风土人情等等受晋文化影响,已经看不出有明显的草原文化特色了。


草原风拍摄


村子前面因科永公路经过,下至永生堂供销社、敖包图煤矿,上至乡政府所在地七苏木,阳湾子村一直算是这条线上比较重要的枢纽地带,村前大集体时候留下的一排大车店就是很好的佐证。除过下头永生堂村之外,阳湾子也算是八个村民小组里地势、出路最为平缓的村子了。其余的阿日忽洞村,大北沟前、中队、草地北沟村,敖包图村都在前后的山沟沟里头,人们进进出出都是在夏季发过洪水的大河沟里头穿行,交通相当闭塞。


阳湾村虽然是个大村社,但从村民的房舍来看,人们的日子过得大多数好像并不算太富裕。参差不齐的泥坯房、石窑、土打窑随意的散落在北面半坡坡处,中间忽高忽低的穿插着为数不多的几间红色的砖瓦房,估计也是光景比较好的几家人家了。不高的泥巴院墙上留着夏季雨水冲刷过的痕迹,家家大门栅子宽的除了羊跑不出去,公鸡母鸡们不用俯身就能扬着头出来四处溜达。村东是小学校,红砖红瓦,也是村里最气派的房舍。村西口守着几棵不高的白杨树,光秃秃的树枝泛着赫黄的颜色,树顶上搭着的喜鹊窝也不知道该是衍生到第几代了,反正好像一直都在。村里的人们好像早已经习惯了这些生灵的存在,而这些生灵似乎也适应了村庄的日常,少了谁,似乎都是寂寞的。冻着厚厚一层冰的老井只容得下一只水斗宽窄的尺寸,井滩在村子的西头,这是阳湾子西队的闲话中心也是村民们的命根子。一把屹立的辘轳身上斑痕累累。说不清这口井从什么年代就有了,反正在上世纪80年代村庄连续三年遭年限都没缺过水,老井源源不断地滋养着全队老老少少将近200多口人。




冬天的阳湾子村里,一切都好像放慢了脚步,人与这片土地一样,只有在时候才能歇下来享受几天难得的消闲日子,一年当中也唯有在这个季节,才有思考、修整的时间。眼下时节已是腊月中旬,村里的年味儿已经很浓了,家家户户都在置办年货,烧肉压粉炸麻花,准备迎接新的一年。


腊月二十这天清早起,阳婆刚一露头,猫在暖烘烘被窝里的人们就被“咚、嘎”俩声响亮亮的二踢脚给震醒了,今天是聘巧枝的大喜日子。


此刻,巧枝家不大大的院子里分外忙乱。来的娶车是一辆八成新的时风农用三轮车,蓝色的车头上挽着一块大红绸子,嘟嘟嘟冒着黑烟的山轮车艰难的爬上巧枝家门前的陡坡之后就再也上不了更高一点的院里头了,只好停在院墙外面。娶车一停,巧枝女婿利索的从三轮车上跳了下来。今天的新女婿打扮的格外精神,外面穿着一身灰蓝色的西服,皮鞋擦得铮亮,里面穿的是手工编织的鸡心领红毛衣,领口处刚好露出里面粉色的衬衫和红色的条纹领带,似乎家庭条件还算不错。精心梳理过的头发喷了定型的发胶,这么大的北风都没将头发吹凌乱。男方娶亲的按照礼数来了三位,据说是巧枝女婿的堂姐和堂姐夫,还有个八九岁大管放炮的亲家小男娃娃。巧枝三舅和三妗子是今天女方这头陪新亲的,双方一顿寒暄之后将娶亲的让进东屋里头上炕喝茶。


躲在西屋里头的巧枝,自打娶车一来,就由不住得想哭。这个女婿,从媒人领来那天起,全家人就遮遮掩掩的劝说她不要以貌取人,就她十三岁的妹妹连哭带喊的说过一次实话:“从哪给踅摸来这么个地丁子?担担水还得把担杖钩子绕俩圈儿,为了我大哥,你们这真是要卖闺女呀”!巧枝父亲当时就气的朝她妹妹扔过去一只鞋,巧枝妈也喊她妹妹:“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头了,你想让你哥打光棍呀?死女子们天生心就是朝外的”。巧枝想着从今天起自己就要离开这个生活了18年的家,从此就要离开父母,跟着人家去另一个陌生的村子去生活,巧枝想想就感觉伤心的想哭。心事重重的巧枝抬头看看院里,即将要娶走她的那个人怕被耍笑的小舅子们脱走脚上的皮鞋,被人追的满院子绕圈儿,就差朝圪塄外跑了,村里看热闹的人们交头接耳捂着嘴看耍猴似的笑着。巧枝的心涌起阵阵懊恼。


东房里头,远路来的一些客人地上站的,炕上坐的,院里圪蹴的,里里外外挤满了人。看着周围的一切,巧枝竟然觉得有点头疼恍惚,她虽然知道大家今天的忙碌就是为了自己,可是此刻,巧枝像一个外人一样,茫然的不知道该干点啥。


草原风拍摄


给巧枝女婿换上“上马靴”(女方家给买的新皮鞋)之后,巧枝妈按照老习气就在锅灶边给新女婿煮饺子。饺子是前天包好的。当时包的时候,巧枝还没感觉到如今天这般惆怅,她和二霞她们一群姊妹们说说笑笑的,在其中的十个饺子馅儿里放了不少花椒面、辣椒面、白糖、咸盐啥的,反正试探女婿脑筋活泛不活泛就看他到时候能不能吃到这种五味俱全的饺子了。捞饺子的三嫂心眼儿最多,本家几个新女婿当初都让她用这种“上马饺子”耍笑过。巧枝妈本不愿意让她来煮这个饺子,毕竟被耍笑到自家女婿脸上也不光彩,这要传出去还不知道要被村里人笑话多久呢!只是这个三嫂子热心倒是挺热心,就是有点人来疯似的,越人多越逞能显她。就跟算准似的,新女婿还没坐稳她就夹个做饭围裙从隔壁院里不请自到了。



手脚麻利的三嫂子说说笑笑间就将第一碗饺子捞给了娶亲的堂姐夫,挨过来第二碗是娶亲堂姐的,结果懂得礼数的堂姐夫第一碗没吃让给了媒人,媒人推让半天又传到了炕头巧枝三舅的手中,三舅又给了巧枝女婿,饺子在众人手中传来传去又推让半天,转了一圈儿有特殊饺子的那只碗竟然再次落到了巧枝三舅的手中。巧枝三舅见这势头也明白过来点儿了,只是不好再推让出去,只好暗暗叫苦,他端起碗刚要硬着头皮吃碗里的饺子,三嫂子拿起笊篱咵嚓一下子就给巧枝三舅捞进去几个刚煮出的饺子将之前的压在了碗底。巧枝女婿满脸堆笑应付着眼下的场面,正要庆幸他躲过了考验新女婿的关口,没成想一不注意三嫂子的笊篱又拐到了他这边,笊篱里边剩下的几个饺子不偏不倚刚好出溜进他的碗里。地上站的几个小姨子们就等着看新女婿的窘迫劲儿呢,一劲儿催促姐夫快吃饺子,吃完好快点儿安顿娶车回去。可怜的巧枝女婿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饺子嚼也没嚼就吞咽到了肚子里头,一层细密的汗珠子涌上了脑门……


今天的巧枝妈,坐在灶火圪崂烧火就没起来动过地方,此时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相当的不自在,刚想张嘴说点儿什么却觉得不合适又停下,怎么就吃了呢?哎!真是个老实个蛋!



闹闹哄哄的人群,嚼着糖块跑进跑出的娃娃们,放着流行歌曲的高音喇叭,热腾腾的厨房,眼前的一切都是红事宴上该有的气氛。大厨二蛋大爷胸有成竹的再次审视着一笼装好的烧猪肉碗面,炸肉丸子,勤等着代东一声令下安席。反正聘闺女不同于娶媳妇儿事宴,做好做赖也惹不下新亲。再说了,多少年来,村里由他掌勺的红白事宴上,不管东家穷富,东西充不充足他都能给想办法掂对上,比如混炖肉少的话就用豆腐顶上,炖牛肉多放胡萝卜,而且从没丢过手艺。


东房里吃过饺子的人们喝着茶水唠着闲嗑,这头堂姐夫给巧枝父亲点了一支烟问:“姨夫,我们这都年轻,有啥不周不到你就多担待点年轻人不懂礼数。走的时候,家那头也安顿我们了,您老看,您这边还有什么要求没有,有要求咱们尽量满足,娃娃们一辈子就这一回,肯定得让他们心满意足高高兴兴的出嫁”。堂姐夫一边说一边朝堂姐使了个眼色,堂姐赶紧和巧枝三妗子说:“妗妗,我去那厢看看巧枝去,看看还缺甚东西不”。今天巧枝父亲的穿戴和平日里并无二样,巧枝妈一大早给他折腾出来的新衣裳也没换,吐了半天烟圈儿,冒出一句话:“他俩的结婚证等年龄够了再领,我可不给她去公社求人改岁数”!


西房炕上,巧枝二妈正在用白线给巧枝“绞脸”,按照村里习俗,闺女出嫁要绞掉脸上的汗毛,也意味着从这一天起,女子就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二妈将一根白线对折成俩半,一头咬在嘴里,一头拽在左手上,右手食指和拇指缠了几圈,留一个环状,俩只手指头靠控制环状线绞脸上的汗毛。二妈的手指动弹一下,巧枝就疼的咧一下嘴,弄到鬓角处,咝咝啦啦的灼烧感迅速将巧枝的心绪逼到了墙角,压抑了一早上的情感终于伴着泪水如洪水般喷涌而出了……当二妈的手指绞到巧枝脖子后面的汗毛时,巧枝疼的如一条响尾蛇似的,腾地一下就跪了起来。而摆在她眼前的一摊红色妆新衣裳,更像一团红火球似的,直辣辣的将她烧燎的越发抓狂。猛然间,巧枝觉察到她的小腹间升腾起一股隐痛感,脑里瞬间闪过的念头,如同在冰天雪地里喝下一口拔凉拔凉的井水,她的心从头凉到了脚。



 

撰文:山菊,原名王玲慧,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察右中旗籍,一个回念故土,守望故乡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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