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在聊城的日子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0-09-11 04:20:12

世上本无格桑花,

只缘三生逢赤霞,

莫教寒雪听杜鹃,

惜与春风羁奔马。

 

从来没有想象过要在聊城生活。

读大学的时候交通不便,出门不多,孤陋寡闻的,觉得山东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地方了,也没有想过要到其他的地方去,再说了,去干嘛?

大学毕业就跟女朋友一起分配到聊城师范学院外文系工作,当地人称之为“山师,”因为它的前身是山东师范学院聊城分院。

带着行李放在车顶上乘了好长好长时间的长途客车,一路风尘仆仆灰头土脸地来到聊城这个十分陌生的地方。记得长途车站很脏很乱,遍地垃圾,稀稀拉拉几棵树让太阳晒得都耷拉着头,到处是小商贩推着地排车出售焉不拉几的水果,上面蒙着一层土,四处是自行车,远处停着一辆破旧的公交车,售票员一身土斜挎着破包,站在破车门上扯破嗓子地喊,也没有人上车,后来知道这是聊城当年唯一的一辆公交车。

那是1984年。

聊师仿佛是一个公社的驻地,门朝北,门口是一条土路,旁边是无精打采的摊贩,也在出售什么东西。大门左侧的门柱上是茅盾的笔迹“聊城师范学院。”进门来是一片小花坛,里面有干瘪的植物根茎,可能以前种过什么花,左侧是学校的卫生室,右侧是教工食堂,正前方是一大片空地,很远的地方才是图书馆,行政大楼藏在东面的教学楼里,后来才知道。我们的单身宿舍据说以前是一个部队的营房,西面8排,每排12间,东面6排,每排也是12间,分别号称8排房和6排房,里面除了住单身教工,还住了一批毕业班的学生,也有结过婚的老师住在里面,有很多老师的家属都在农村老家,只有结婚的职工家门前有个小厨房,是学校给盖的。每排房子的头上有一个公共水龙头,每片房子的南面都有一排巨大的公共厕所。这里就是我的家了。

心里空落落的。

从上大学的兴奋到读大学的艰辛,从毕业的欣喜到就业的失落,这几年经历了好多的“大起大落”。

外文系单独有一栋楼,一楼是教室,二楼东头是办公室。仔细看砖缝里露出的是黄泥,上面覆盖一层白色的石灰,以前盖楼不使用水泥吗?

外文系的老师很友好,有18位男教师,3位女教师,还有几位外教。男教师都抽烟,见面就递一根,所以女朋友就鼓励我也学会抽烟,说是容易跟大家相处,“香烟一抽,距离自然拉近”。开始是每周一包,,7毛钱。后来她早我一年去上海交大读书,我就改成每天一包了,牌子也进步了,是济南产的“大鸡,”1块钱一包。现在说起来我抽烟的根源在于她的不断鼓励,她却不承认了。唉,她始终是这样,坏事都是我做的,今天中午找不到针线盒了还在怪我呢,而我几乎不会用针线。

学校是按照一般的师范学院设置的,除了外文系,还有中文系、物理系、化学系、数学系、生物系、政治系,等。当时没有体育系,所以学校的学生足球队就由我来带。当时年轻,精力足得每天都不知道干什么才好,带足球队每天还补贴我2元钱,到月底加起来比我的工资都多。其实不给钱我也是每天到南面的足球场去踢球的,还交了不少的球友。我带的球队参加全省大学生联赛得过第四名,当时经常带他们四处征战,去过济南、德州和泰安,我自己的球技也提高的很快,甚至经常做“外援”替别的单位球队比赛,报酬是一双足球鞋,外加一顿好酒,离开聊城的时候数了数箱子里有40多双足球鞋,后来去上海交大读研究生还经常专门应邀回来参加当地的球赛呢,学校给报销路费,记得当年有一个“范筑先杯”足球联赛,每年一次,搞得如火如荼的。

由于教师不多,再加上外文系的领导并不知道我的水平究竟怎样,所以让我教高年级。教就教,尽管班里的学生基本上跟我年龄差不多,他们倒是也很尊敬我,课上老师好、老师好的,课下就勾肩搭背称我哥们儿,还跟我要烟抽;有些女生长得也很好看,但是看到我跟漂亮优雅的女朋友整天出双入对的就不太跟我接触了。后来发现,我懂的他们都懂,我不懂的,他们居然也懂。这可不得了,得学!形势逼人呐。

于是下定决心学习!可是,学什么呢?想来想去,我就把大学四年所有学过的教材从头再学一遍,反正当年学得也不好;同时将学习的面沿着教材扩大一下,系里的老师很友好,碰到什么问题他们就帮助我解决,让我进步很快。好在我当时的课也不多,大概是每周4节,下课后就可以自己安排了。没有课的时候每天上午去图书馆学习,中午整理笔记,下午备课,傍晚踢球,晚上打牌,半夜学习,早上300点睡觉,安排的很充实。记得我们当时是每天早上730上课,我就要我的课代表每天早上710到我的宿舍去叫我,条件是允许他在我出门踢球的时候来我的宿舍里读我的书。这家伙后来考上了山东大学的研究生,现在也是教授了,看样子这跟当年他读了我的不少书是很有关系的。这样坚持了两年多,还是很有效果的,一下子就觉得我的学问比学生大了,快要接近我的同事们了。现在想,当年还是结交了不少的好同事和好学生的,他们中的很多人已经是名人了,直到今天仍然跟他们保持着很密切的联系。

老婆在外地读书,我的空闲的时间依然很多,就养了一只猫。喂它什么呢我自己都没饭吃?看书上说猫喜欢吃麻雀,正好食堂周围有很多麻雀,也正好政治系有个同事的老婆是聊城市射击队的,这朋友现在已经是院长了,他借给我一支,枪管底下有一个长把手,按压几次就可以充气,还给我好几盒子弹,每天中午就提着枪绕在食堂周围打猎。食堂的麻雀经常钻烟囱毛都是黑色的,很显眼,我的枪法也很好,基本上每天中午都能带回十来只麻雀,我的猫咪看到麻雀就一跃而起扑上来,不久就养成好习惯了,我中午一回来,它就过来在我腿边蹭,好像在问,“我的午餐呢?”有时晚上到小树林里用手电光照,据说麻雀夜盲,强光一照,它就不动了,“住宿”矮一点儿的伸手就抓住了。这猫咪后来长到十多斤沉,非常肥硕,见到陌生人还咬人家的脚后跟儿。养够了就送给了邻居杨老师,他现在已经是聊城大学附属中学的校长了。他也喜欢养猫,因为厨房里有老鼠。后来它还生了一只小猫,就一只,猫咪通过人们谈话也知道当时计划生育抓得很紧。

后来就跟球友们晚上去水塘抓青蛙回来下酒,聊城周围有很多水塘,还有一个巨大的湖,叫东昌湖,现在整治好了,使聊城有了“北方水城”的称号。当时夏天路边水沟里就有无数的青蛙哇哇地叫,晚上打着手电,拿一个小杆子,头上栓一个小纸团,边上铺一个大塑料袋,张开口,用小杆在青蛙面前一晃,它就自己跳进去了,有时候一个晚上能抓100多只。第二天就让物理系的王向水又洗又剖,他是很专业的,现在是一个学院的党委书记了。吕云路负责烹饪,他是我的艺术系校友比我晚一届,在球队踢中卫,沙哑嗓子但是钢琴弹得很好,现在是艺术学院的院长。他炒菜很有一手,把青蛙腿炒的很香,有时连我的猫咪也吃很多,都不看麻雀了。踢球认识的一位球友是当地啤酒厂的业务员,他每周一次开着三个轮子的“小东风”青岛人称“吧嗒吧”给我送来好几捆的啤酒,味道很淡但是也很好喝,便宜呀,批发价加上是给朋友的每瓶才3毛钱,退瓶子还能拿回8分钱!大家经常喝得心胸开阔,把我结婚时专门从青岛带去的一套漂亮的冷水杯都打碎了,一个都没剩下,让我心疼了好久呢。老婆放假回来问起就说朋友看好了送给他了。有一次赛球赢球了,大家依旧祝贺一番,结果我家里正好没有啤酒了,喝白酒吧,也没有菜,派人买了一堆熟牛肉,就着牛肉喝白酒,今天才知道这个厉害。把我给喝得出门就把邻居家的自行车给放了气儿,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好过意不去。第二天上课,口若悬河地讲了一个上午,学生听得特别认真,这是怎么了?回家我就昏过去了,好几天以后才有课代表问我老师你那天讲的是什么自己知道吗?反问:你们知道吗?答:不知道。曰:我也不知道。

由于当年没有铁路,产品运不出去,所以都在当地消耗,东西极其便宜。有一天下午踢球回来发现老婆买了一大堆菜,问为什么,她说,小白菜1分钱一斤,茄子3分钱一斤,冬瓜也是3分钱一斤,猪肉4毛钱一斤,买得少了都找不开钱。现在想,当时的生活还是满富足的,东西便宜呀。记得曾经花了7块钱买了一双皮鞋,有将近2斤重,走起路来雄赳赳气昂昂的,质量好到什么程度呢?想扔都扔不掉,不论怎么穿就是穿不坏,踏着沉重的脚步伴随我好几年;还有一次花了2.5元钱请吕云路到饭店喝酒,很气派,把我们两人喝得都回不了家。最好的一家点心店叫“稻香村”但是很少有人光顾,我经常去,后来都认识女服务员了;最好的一家水饺店在长途汽车站对面,忘记叫什么名字了,韭菜肥肉馅儿的,好吃,几乎每周都骑着自行车去吃一顿,那感觉就跟今天开着越野车去酒店一样。尽管工资不高但是花不出去,每月都剩下很多,于是我攒了一年的钱到济南买了一件皮夹克,200多元,这是一笔巨款了,同伴们羡慕得不得了。老婆去上海读书前,我们存折上居然有280元之多,还嘱咐我不要乱花。有一年寒假,我买了30斤鱼,挂在窗子上结冰,然后一路背回青岛,给各位亲戚家分几条,还是蛮不错的礼物;还有一次,我买了半匹子猪肉也冻成一个儿背回来作新年礼物,还是大受欢迎的,因为当时青岛的猪肉是3块钱一斤。现在想,当时有车就好了,每次回青岛就拉回一车东西大家分分!

再往后,年龄渐渐地大了,看到身边的伙伴儿和学生们一个又一个地到外地读研究生了,心里也琢磨着不能老是这样昏天黑地地玩儿了。

1987年老婆去上海读书,第二年我也去了上海交大。毕业后我们就回来了青岛。

2006年,18年后,我去聊城开会,聊城师院已经改名叫做聊城大学了。老婆很想跟我一起去,再看看我们一起度过的一生中最美好时光的聊城。

开会住在湖边的一个很高档的宾馆里,但是我迫不及待想要去看一看心中思念很久的聊师。当时大外部的教研室主任李喆老师现在已经是校长了,他很有办法,打电话要了一艘游艇,带领大伙儿夜游东昌湖。湖面很平静,倒映着远处的灯光,也倒映着一条玉带一样的长桥,湖边有人在游泳,“哗哗”的水声在夜间特别能带你回到记忆中的以前。当时我们也曾游湖,是租一艘小木船自己划桨,湖水不太干净但是依稀能看到船边的鱼游来游去的;也下过水,目的是“摸”螺蛳,多得很,一摸就是一把,回来家下水一煮,掏出来蘸醋吃,跟海螺的味道差不多。“看,前面就是聊大,”奥!以前的那个小水沟子已经拓宽成了一条河道,“乘游艇可以从聊大门口一直通向东昌湖。”路边修了栈道,栽了垂柳,依稀间还能看到情侣们影影绰绰在说些什么,不知是不是聊大的学生,还是当地的青年。

会议上有安排,好不容易等到聊大校园游的项目,跟大家一起乘客车来到校园。依旧从北门进去,门口变大了,很开阔,宽大笔直的柏油路,路边是很高的法桐树。进门是一座漂亮的图书馆,仔细一看还是原来的那座大楼,因为楼后面的旋转楼梯还在,只是装扮得很豪华了,“校长,我当年经常在那个弯的楼梯上跟女朋友聊天的,当然聊的是考哪个大学的研究生的事儿。”校长也是上海交大的硕士比我早两届,是我的师兄,他后来又读了清华大学的博士,“你真的应该带她一起来,今晚罚你喝酒,让人事处长陪你,他是你太太当年教过的物理系的学生,后来读完博士又回到聊大的。”

外文系的两层“土楼”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豪华的教学大楼,仍然是外语楼,却是钢筋水泥的,坚固亮丽,有学生背着电脑端着书本匆匆地走来走去的,“我们现在已经有好几个语种了,法语、日语、韩语、德语,当年你称呼为‘鬼子’的小李现在已经是日语系主任了,我们还有了硕士点,你说的那个‘小朋友’,后来去英国读了博士,现在也是硕士生导师了。”“我的8排房单身宿舍呢?”“远处就是,”霍!原址上已经变成了一排漂亮的小楼,是大学生的创业基地,卖服装的,修手机的,开书店的,人来人往好热闹。

我原先每天撒满汗水、负伤倒地、与人争执的球场,每年秋天回来都带领学生拔草洒水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一个草坪球场,还有专人维护,“每年光维护费就要花10多万呢,”绿油油的,还有自动喷水设备,在这上面踢球就不会擦伤了。后面是一个豪华的体育馆,能看到彩色的塑料座椅,上方的横幅还在,“热烈祝贺全国大学生运动会在我校举行!”

再往里走才发现,聊大的正门改到南面了,这样照相就不会背光黑脸了,一个巨大的广场,一栋豪华的门楼,据说花了好几千万,在网上还曾引起轩然大波呢。这个地方原先就是“四河头”吧,有四条河在这里汇聚,记忆中是一个很远的地方,因为经常骑自行车到这里摸螺蛳、钓鱼。当时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夏天的时候只能听到知了的叫声,静得可怕。大门后面也是一个广场,再后面就是一栋宏伟的办公大楼,样式很特别,是在一座六层楼上面建的两栋连体高楼,我怀疑中间可以飞过一架飞机!

 

又乘大客车来到东面不远处的“聊大花园”,想起来了,当年这里有一个“塘口派出所,”踢球时跟人打架在这里接受过批评,当然我只是起个头,动手的都是别人。再往东是一片果园和河堤,当年在果园里买苹果,果农说自己摘吧,专挑好看的摘,“不用称了,给3块钱吧,”我的天,这么一大包苹果才3块钱,够吃一个冬天的。河堤是我夏天经常打着手电捉“知了猴儿”的地方,一晚能捉好几十个,用盐渍上第二天油炸,也是“少有的美味”;记得我的学生和她的男朋友来我家玩儿说起河蚌的事儿,结果第二天那小子就给我送来满满一脸盆河蚌,煮着吃,蛤蜊味儿的。现在变成了一大片教师公寓楼,连体别墅。“找一家我们进去看看吧,”于是去了一个大外女老师的家。霍,这么大,180平方,两层,还有自家的小花园和车库。这女老师好面熟呀,“我是您的学生,您还给我们当班主任唻,老是领着男生玩儿了。我后来读了山大的研究生又回到聊大当老师。”奥,想起来了,当年她瘦瘦的,扎两根小辫儿,也不太说话,很腼腆光知道学习,每天问我好多问题我都回答不上来。“嫁人了?”脸很红点点头,“她老公是处长,她也是副教授了。”真厉害!“如果我当年不调走,现在能住这样的大房子吗?”“这一批房子的数量超过老师的数量,所以分房子不论职称和职务,这样大的房子也有电工师傅住呢。你也可以住240平方的,三层,只要你能拿得起钱。李教授就住的240平的,家里的客厅搞得跟学校的会议室似的,”“多少钱一平方?”“一千四。”

恍惚中,记忆里面的影子都不见了,时间的线索中断了一截,好像朋友们也在瞬间长大了,如果你现在是第一次来到聊大,你绝对想象不到它当年的样子。

21岁到25岁,我在这里度过了很难忘的4年。

这几年总想找个时间带着儿子去看看他的爸爸妈妈当年爱过的和生活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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