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娟丨葱花油馍

“筛萝萝，打转转，到你外婆家吃啥饭？烙油馍，打鸡蛋，不吃不吃两三碗！”这首伴随我长大的童谣，也真的就是我到外婆家的写照。我外婆是能做出世界上最美味的葱花油馍的人。

“穷的叮当作响”这句话真的是贴切，贫穷的声音确是可以听见的。幼儿园时，望着小朋友手里的饼干，我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而我也有零食，只是从不带出来，那就是灶火柜子里的凉馒头，噎住了就配点凉水，能听见馒头被水冲下去的声音。还有大人们因为没钱争吵的声音。

母亲借钱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外婆家！父亲家本来就穷的根都扎不下，和母亲结婚后，又有了我，挣了一星半点钱都扔到生活这个填不满的无底洞！生病要借钱、交学费要借钱、送礼要借钱……外婆家光景好一点，但挣钱并不容易，闺女也多。母亲每次回娘家，外婆必定给她炒上一碗猪肉白子，烙上几张香软酥脆的葱花油饼。吃完饭，母亲随外婆去里屋，我知道这是外婆去给母亲拿钱了。但也有例外，也可能是去拿粮本了。急用钱的时候，卖上点儿粮食，缺粮食的时候又去借麦子，穷人过日子，似乎总要被迫干点儿挖东墙补西墙的事儿。

1996年那会儿，计划生育正紧，孕育一个生命跟杀害一个生命一样，简直罪不容诛。但是和其他农村人一样，在再穷都要生男孩的指导思想下，母亲怀了我弟。爸妈搬到别的地方躲计划生育，我还要留下来上学，就被送到外婆家住。这样一来离学校就远了，但我却并不为这紧迫的形势和奔波的劳苦而烦恼。相反，因为外婆知道我喜欢吃葱花油馍，这段日子外婆每天给我烙，这让我觉异常的幸福。

在外婆家住的第一个周末，我曾试图在外婆烙油馍的时候给她打下手，都被坚决制止了。我这才真切地感受到母亲口中小时候的幸福，做饭洗衣、纺花织布、下地劳动，只要外婆不是生病起不来，从来不让别人插手，更不叫闺女们遭罪。外婆大字不识一个，她觉得闺女们就应该读书，别的都不应该干。不过可惜的是拼了老命供学生，却没有一个学业有成的。所以她又把希望寄托到外孙们身上，能出一个大学生才好咧。她催促我去看书，不要在灶火瞎转。我实在是想看看这神奇的美味是怎么做出来的，就推说自己眼睛疼，想歇歇。我这才跟外婆一起，待在这个热烘烘的灶火。

剥葱，洗葱，晾在筛子里。开始舀面粉，和面团，这时候平底锅也已经放在煤炉上了。外婆说，面一定要用开水和，油馍才软呢。马不停蹄地折腾了一会儿，油馍已经上锅了。“油馍油馍48个过”她念叨着，这就是美味的诀窍吧！手里拿着菜铲儿熟练地翻个不停，翻的时候还要看成色，加点油到锅里。我在旁边粗略地数了一下，48个过，真不是言过其实。直到酥脆的饼皮开始裂缝，面饼重新变软，外婆就用锅铲顶住圆心部分，拎起来，再放到锅里，这样饼变成了立在锅里的金字塔。外婆说：“边上没熟，放到火心上炕一下。”眼见边上和饼心差不多颜色了，外婆从油馍边上轻轻拧掉非常小的一块，放在嘴里，催促着说：“熟了，赶紧趁热吃吧。”这世界上一等一的美味就好了。面瓤层层分明，香软有劲道，外皮酥脆。这时候，外婆脖子上搭的那条擦汗的白毛巾，已经是湿淋淋的了。 

吃完午饭，外婆洗完衣服，我跟她一起上地。我负责在地头看三轮车和已经摘到地头的菜。外婆弯着腰在地里来回穿梭，摘完菜就又开始拔草，不坐下来休息，没闲心直起腰看风景，更不抬头看天色，眼前黑的看不清的时候，就该回家了。吃完晚饭，外婆开始做棉袄，眯缝着眼飞针走线。我终于撑不住，在秋月和着几颗稀星的深夜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外婆已经在厨房忙了，又是一刻不停。我不知道外婆什么时候睡觉的，什么时候起床的，我甚至怀疑过外婆就是根本就不用睡觉的神仙。

后来，出去打工的农民挣到了钱，都回来盖起了新房。房子盖完总要刷刷涂料、油漆什么的，父亲正好有这个手艺，再加上几个光景好的亲戚愿意帮扶，家里的日子才逐渐可以过的伸展些。其他几个姨日子也好了，都不用跟外婆要钱了。我们以为外婆该享福了，不料一次意外，外婆摔折了腰，换了别人，这病幸许能好的，可她因为终年劳作，腰部已经严重受损，骨质疏松，好不了了。从此坐上了轮椅，并由此开始疾病缠身，成了医院的常客，手抖的碗都不太能端稳。

“筛萝萝，打转转，到你外婆家吃啥饭？烙油馍，打鸡蛋，不吃不吃两三碗！”可是我的外婆再也不能站起来，做出那翻腾了48个过的，香气四溢的葱花油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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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史娟，河南省邓州市都司镇第一初级中学。举重若轻地努力着，漫无边际地快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