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国医邓铁涛：“我为中医而生”
坦言大德者得寿“未病先治”将成趋势 几十年来日日看《广州日报》
2016-07-07广州日报A22版
文/广州日报记者：翁淑贤 通讯员：方宁、张秋霞
图/广州日报记者：乔军伟 通讯员：方一静
邓铁涛（1916年~），广东开平人，现代著名中医学家。广州中医药大学终身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曾任中华全国中医学会常务理事，现任中国中医药学会终身理事。
邓铁涛于1932年就读于广东中医药专门学校，1938年正式从事中医医疗。在长达70多年的医疗教学科研生涯中，他融古贯今，积累丰富的临床诊疗经验，继承与创新中医理论学说，提出系列发展中医战略大计，对我国中医药学术和事业作出重大贡献。他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医诊法”项目代表性传承人，2009年获评首批“国医大师”称号。提起国医大师邓铁涛，人们将他的名字视为中医的代名词，尊称他为邓老。邓老于1916年农历十月出生在广东一个中医家庭，自幼受家庭医学熏陶，目睹中医药能为人们解除疾苦，立志继承父业，走中医药学道路，并于1932年考入当时的广东中医药专门学校（广州中医药大学前身）深造，从此将振兴中医当成一生的追求。他行医70多年，89岁还出任国家重点基础研究计划首席科学家，90岁仍在病房一线治病救人。时至今日，他仍在为中医药事业的发展鼓与呼。近日，邓老为广州日报名医大讲堂题字，并接受广州日报记者独家专访。这位今年将迎来100周岁生日的国医大师仍然耳聪目明、思维清晰。谈养生、谈中医、谈治病救人，邓老展现了一位国医大师的风采。今年将迎来100周岁生日的邓老仍然耳聪目明、思维清晰、语言流利。他平时如何养生？有何长寿保健之道？这自然是普通读者最关心的话题。走进邓老家只有十多平方米的客厅，他手书的“仁者寿”墨宝就挂在对面的墙上，大红洒金宣纸上的字体刚健有力，随性不拘，让人眼前一亮。讲起养生之道，邓老特别赞同“大德者方得其寿”的观点，第一要诀是“养心”——养生先养心，养心先养德，吃什么、煲什么汤倒在其次。您提倡养生保健治未病，还示范打八段锦，现在到处都有人学。有关养生，最重要的是什么？现在很多人一提到养生，只关注吃什么、煲什么汤。其实，在我看来，养生第一条要先养心，养心要先养德，道德是做人的底线，关系到整个社会的和谐。社会和谐了，你自己是最先受益的一个。再有，做人不要老是向上看，有时也要向下看，观上不足、观下有余，心安乐了，人也会健康些。有句话说“知足者贫亦乐，不知足者富亦忧”，你说餐餐白菜豆腐无忧无愁的人，跟千万身家但天天提心吊胆的人相比，哪个更长命呢？如果老计较别人比自己多得了些什么好处，总想着“他为什么‘捞’得到，我为什么就‘捞’不到”，常生闷气又怎么能长寿？另外，不要成天想占便宜怕吃亏，占不到便宜、吃了点亏就心里难受，更莫为了占人便宜干缺德事。像前段时间爆出的电话诈骗案，作案的人本身就心术不正，我看不会长寿。“大德者方得其寿”，缺德者不会长寿，也不应长寿。儒家提“德者寿”、“仁者寿”，“仁者爱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些都是精神层面的养生。除了精神层面的养心、养德，您日常生活还有哪些心得可跟读者分享？养心、养德是基础，在精神养生这个基础上，平时还要注意饮食起居，坚持运动。我每天早上都打八段锦，只需十几分钟就练完。我年少时在南武中学读书学过拳。当时“北方五虎下江南”，来自北方的著名拳师教我学八卦掌、太极拳。后来，我觉得八段锦最简单易学，又不受场地、天气的限制，很方便，所以就一直坚持下来。除了散步、打八段锦，我还长年用冷热水交替冲凉。我现在的皮肤还光滑，脸上的老人斑比起过去不是多了而是少了，就是常年用冷热水交替冲凉，做“血管操”。不过，水温的冷热是相对的，如果觉得太冷了温度可以调高点，要自己能接受才行。最近高考结束了，又有数以百万计的学生将迈向新的学习阶段。您行医、教学、科研70多年，对年轻的学子有何建议？活到今天我头脑还没老化，可以跟他们分享一点心得：我主要是靠学习、挖掘中华文化的精髓。在中华文化中，讲人与自然的和谐，是老子学说；讲社会的和谐，是孔孟之道；讲人体的和谐，是中医学说。美国在南海“搞搞阵”，我们用和平顶得住他们。，这是行不通的。我们有五千年的文化传承，要相信中国人的智慧不输外国人。您对国际形势、国内形势和两岸形势了如指掌，您平时上不上网？网络是现代社会的新技术，其实中医也有“网络”的概念——人体经络学说，别以为古老就落后了，这些千年前的东西现在都有用。我不上网，不过每天都会读书看报。多接触各个领域，增长知识，开阔视野，心放宽些，别怕吃亏，知足常乐，这也是养生。听说您常练习书法，以前爱临摹“孺子牛”，喜欢读鲁迅先生的书？我年轻时爱好文学，读过《鲁迅全集》。鲁迅先生的书对我有很大的影响。“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我敬佩他的硬骨头精神。我们要有民族的脊梁。如果盲目崇洋媚外，什么都是西方的好，脊梁都没了，民族还能有什么希望呢？
我喜欢书法，以前常临摹“孺子牛”，这是对鲁迅先生的尊重。练习书法可以调节情绪，有“形神共养”的效果。多年的书法练习，使我越发喜欢，平素一遇到强烈的情绪波动时，我便习惯持毛笔写字而令自己安静下来，从而保持头脑轻灵，减少不良情绪的干扰。久而久之，书法练习成为我每日生活静养的习惯。
书法不单是一门艺术，也是养生的“法门”，可以帮助调节情绪、陶冶情操，能达到“形神共养”的效果，确实有益身心健康。“几千年来，大医精诚、仁心仁术是中医的格言，早就走在世界医学格言之前列。今天，我们更需发挥这种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之精神，写进今天的中医药法中，作为重要的指导思想。”今年年初，邓老提笔题字，呼吁把《大医精诚》的格言纳入中医药法。“大医精诚”出自中国唐朝孙思邈所著之《备急千金要方》，是中医学典籍中论述医德的重要文献，论述了有关医德的两个问题：一个是精，认为医道是“至精至微之事”，习医者须“博极医源，精勤不倦”。另一个是诚，要求医者要有以“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感同身受的心，发“大慈恻隐之心”。从医70多年，邓老一直用仁心仁术践行“大医精诚”。时至今日，他仍关心医改走向，呼吁强健基层、多为老百姓着想。“恫鳏在抱”（邓老客厅挂着的一幅横匾），这幅字是什么意思呢？这是我老家（广东开平）人民写给我的，是指“把病人的痛苦抱入我怀内”，把病人的痛苦当成自己的痛苦，对病人之苦感同身受。在我看来，这是习医者应有的情怀。我跟你说，我最近打沉了一艘“航空母舰”。事情是这样的，我在报上看到某地要建一间很大、很完整、很高级的医院，叫做“医疗航空母舰”，于是就写信给卫计委领导。我给他们举了个例子：假如我是一个西藏的病人，要到几千里外的这个“医疗航空母舰”看病，路那么长，生病还要家人陪同。哪怕“航母”治病不收费，其他路费、住宿、生活费用我也难以负担得起，你说该怎么办？卫计委的领导同意我的意见。后来，听说这艘“航母”就“沉”了。你想想，中国十几亿人，跟人家一个几千万人、甚至只有几百万人的国家相比，他们地小人少，集中起来建“医疗航母”也许行得通，我们人那么多、地域又这么广，都这么搞，现实吗？而且要建“医疗航母”，很多设备要到国外买、派人到国外学、请外国人来，费用贵，很多底层的老百姓得不到治疗，你能当看不见吗？我看医改还是要强健基层，多为老百姓着想才对。邓老对重症肌无力的辨证诊治研究曾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除了科研了得，他行医70多年，多次救治被视为世界性难题的重症肌无力危象病人。至今，弟子们忆起邓老10多年前抢救并资助的一例危象重症肌无力贫困患儿，称奇之余仍带着感动——那是在2003年4月，12岁的湖南男孩林林（化名）因重症肌无力在某大医院上了呼吸机，被告知救治无效后，林林的父母变卖乡下房子，但也仅筹得一万元左右。他们带着林林辗转找到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入院治疗后病情有了好转，但一万元用完后，绝望的父母冲入ICU拔下林林身上的呼吸机套管和氧管，无奈准备离去。听到这一消息，当时已87岁的邓老马上赶到ICU病房。林林已奄奄一息，邓老翻开被褥，发现他骨瘦如柴，不禁又急又心痛：“小孩瘦成这样，单靠药物哪能起作用？！”说完，他马上拿出早已准备好的5000元给护长：“到营养室买鼻饲食物，要保证每天所需要的能量，有胃气才有生机。”他又对ICU主任说：“重上呼吸机，费用我先垫。”他随后和医务人员研究治疗方案。十多天后，林林脱离呼吸机，他的父母一见到邓老，无以言谢，齐齐下跪……邓老搀扶起林林的父母并安慰他们别着急，又为他们考虑如何解决医疗费。后来，热心人士受邓老的仁心仁心所感动，为林林捐了3万元还清了欠费。经过2个月的治疗，林林终于得救了。邓老曾多次称自己是“为中医而生的人”，振兴中医是他一生的追求。上世纪30年代他毕业之时，正是中医备受打击摧残之秋。，不得以学校名义招生和发放证书。这对于刚从学校毕业、满腔热血开始行医的邓铁涛打击实在太大。愤慨之下他拒领所谓“学社”的毕业证书，以示抗争。中医出路何在？自此成了他一生的思考。晚年，他仍常为中医前途命运牵肠挂肚，并把自己日夜思考的中医药问题，写成几篇很有分量的文章，促成国家成立中医药管理局，后又发起倡议，请全国名老中医“出山”到广州授徒，培养中医人才，推动中医的发展、振兴。您一直心系中医的发展、振兴，给中医界提了很多建议，对目前中医的发展怎么看？我是为中医而生的人。对中医的发展，我给国家和省里的领导写过不少信。，我就给他写过一封长信，建议广东建设中医药强省。这个建议后来被采纳了（2006年初广东省委、省政府发文，提出把广东建设成为中医药强省）。最近几年，广东省中医药事业发展得很好，很高兴我能见证。进入21世纪，中国国力强盛，为中华文化的崛起奠定了基础，中华文化的复兴，又为中医药腾飞创造了条件。所以，我讲“21世纪是中华文化的世纪，是中医药腾飞的世纪”。去年屠呦呦因从中药中分离出青蒿素应用于疟疾治疗获得诺贝尔奖。国内这么多科学家在本土做研究，是她最先得的诺贝尔奖（莫言的文学奖是另外一个领域）。我看中医药以后还会有大发展。未来医学必将把养生放在最重要的地位，未来医院将向“保健院”的模式发展。“上工治未病”，以后的“保健院”将以养生保健为主，人们在里面除了防病治病，还可以学文学、学美术、写书法、听音乐、尝美食、品药膳、打气功……大家对健康的需求从物质层面到精神层面可以得到不同程度的满足，会活得更愉快、更舒适、更潇洒。现在生活好了，人的寿命越来越长，国家提倡医养结合，养生保健、“治未病”会越来越受重视。是的。你知道《黄帝内经》第一篇讲什么吗？并不是讲治病，而是讲怎样才能健康长寿。世卫组织这几年也开始重视健康。防病重于治病，“未病先治”是未来的趋势。以后中医养生保健“治未病”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广州中医药大学）一附院最近开了个康复护理中心，将医疗和养生结合起来，用中医的特色来防病、治病、养老，促进人体的和谐，达到健康长寿的目的。以前医学的最前沿是强调治疗，治疗最尖端的是开刀，将不开刀的疗法叫做“保守疗法”，这种说法不对。现在医学界传统的大开刀手术已经没有小切口的微创手术“值钱”了，如果运用中医药能有效治疗、不开刀，无创就能医好病，岂不更“值钱”？之前有个孕妇因为车祸骨折，西医说要手术，她怕X光、麻醉、药物、手术保不住胎儿，后来到（广州中医药大学）一附院，医生不用拍X光片、不麻醉手术，用中医手法复位和小夹板帮她固定，无创就帮她治好了病，胎儿也免受用药影响，这难道不是更好吗？邓老与《广州日报》结缘多年，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他多次接受本报采访，呼吁重视、发展中医。在他和医疗界的努力下，广东出台了不少促进中医发展的政策，《广州日报》记录并见证了这位“为中医而生”的国医大师大半生奋斗的足迹。耄耄之年，邓老仍热心参与本报的公益活动。就在2005年，本报发起“百名党员救治百名特困病人”活动，时年89岁高龄的邓老成为加入这次活动中年龄最大的党员。不仅身体力行，他还呼吁医疗界的专家响应参与，“把病人的痛苦时刻放在心上，处处为人民着想，做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2014年10月，广州日报向邓老请教养生之道，他很爽快地让学生通过广州日报“名医大讲堂”无私地将多年的养生经验跟广州市民分享。那一期，广州日报“名医大讲堂”走进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听该院治未病科主任陈瑞芳揭秘国医大师邓铁涛养生经，在读者中引起轰动。报名听讲的邓老“铁杆粉丝”们挤满了讲堂，并在现场跟着邓老早前录制的示范片学起了八段锦。随后，邓老还向《广州日报》“名医大讲堂”转赠他的题词，寄语读者：“饮食有节，起居有常，心平气和，厚德者寿。”他朴素、实用的养生经，让很多人受益匪浅。近日，邓老再次为广州日报名医大讲堂题字，鼓励本报继续携手各大医院名医为市民传播靠谱的健康知识。多谢邓老为广州日报名医大讲堂题字。听说您每天都看《广州日报》？我是广州人，当然看《广州日报》。我订了《广州日报》和《参考消息》等4份报纸，每天都会浏览。《广州日报》是市民的报纸，你们传递可靠的信息，帮助很多人了解世界。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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