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1-10-14 21:59:55


今天是娘的生日,这是我送她的一份生日礼物--生活回忆录。这是一篇我用心写了半个月的作品,一万余字。同时也是我的第一篇万字以上的中篇小说。我深爱的娘,如果勾起了你的回忆,请不要悲伤,因为前方的道路充满了温暖。

(32岁时的娘)

距离我娘离家出走已经十年了。

1

2008年,我高考失利,怀揣着我娘对我上大学的期盼,我带着学费踏上了省城的路。但是到了学校我才发现,与现实中的落差是有多大。学校对面是山西大学,有我曾经的好朋友,两所学校的对比让我内心的差距甩出了十万八千里。我毅然决然的自作主张的退了报名费,一个人回到了我们的城市。独自打听城市中各个学校复读线标准,价格,位置,优势。拿着本是大学的学费就交到了我复读的学习--六中。我娘以为我去报道上大学了,后来我放假才告诉她,我复读了。

是的,无论去大学还是去复读,都是我一个人去操办的。第一次去省城,我一个人去的;第一次一个人生活,我一个人安排的。虽然我娘很坚定的阻拦过我复读,也许她觉得我不会有大的突破,也许她当时认为我自作主张吧。但后来的我们,都很庆幸当年我的果断。

那一整年,是我学习异常艰苦的一年。高中三年的散漫让我的复读颇为吃力,我们是按照班级名次排的座位,由于我进班已经是九月底,复读班是八月初就开班了,所以我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转身就是后门墙角,堆放着笤帚和垃圾桶,凳子下面伴随着蛐蛐的声音。那个秋冬,我每天五点半起床,转钟以后睡觉,每天需要吃四顿饭来补充能量。那一年吃的最多的就是饼子,毕业后我曾一度对饼子厌恶反感,三年内没有碰过。

每天高强度高压力的学习,每天提醒自己不能来年不能失败,不能看到娘失落的眼神,我为了我娘那喜悦和兴奋,一路从最后的角落开始前进,倒数第二排第三排,正数第三排第二排。最后,以班级前十的名次考过了本科线,比之前提高了一百分。

也就是那一整年,不仅改变了我的学习状态,更改变了我的生活状态。那是一个分水岭。从自信转为自卑,从小康转为贫穷,从散漫转为自律。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我娘。

那一年我18岁,过得异常辛苦。高考的压力很大,我怕学习得不到结果,但更怕失去我娘。

2

父亲在2008年开办了招待所,一个每天有不少流水账的生计,我娘为了照顾生意也为了方便照顾我,开始了她的招待所打工生活。父亲一副老板的样子颐指气使,娘像一个丫鬟一样操劳卖命。可是无论娘多么辛苦的清扫客房,洗涮物品,买菜做饭,依旧达不到父亲苛刻的条件。现在回想,不是娘做的不够多不够好,而是那时的父亲眼里已充满了对娘的厌恶,是男人对女人的嫌弃。

我娘每天早晨六点半起床,清理退房,换洗床单,打扫垃圾,核点物品,一间又一间。还要去菜场买菜批发市场去补货,回家后做一日三餐。

这么多年来,我们的食物都是娘亲手所做,不曾去买过成品回家。发面揉面蒸馒头,和面擀面做面条,擦科斗刀削面,蒸包子包饺子,炖排骨猪蹄,卤鸡肉烧肉,炸油饼丸子,油糕麻花,制油茶包粽子等等等等……这些在外面轻易可以购买可以减缓劳动力的食品,我妈从未偷懒过,而是一点一滴的每年每月每日在做。

两点前退房,三点前才能结束单日工作量,吃完午饭,白天就过半了。在忙碌的时间里,娘还要抽空去满足自己的爱好--打麻将,这个伴随了娘半生的爱好。但也就这一个爱好,诟病了我娘半生。父亲那边所有的亲戚在指责我娘的时候,这绝对是一件利器,一件我娘不想反驳也无力回击的利器。娘曾告诉我,她只有在麻将桌上可以麻痹自己,可以让自己心无旁骛,可以让自己身心愉悦。其实我想说,爱好没有什么高低之分,只要能带给你快乐能满足自我需求,我认为都可以,前提是只要不因此影响正常生活和身体健康。

这不久后,一位年轻的姐姐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小孩长期租住了家里的客房,姐姐性格直爽笑容满面,小孩乖巧不哭不闹。他们的到来仿佛为生活添加了一丝生机,可爱的小孩带来了无限欢笑。父亲好像也很喜欢小孩,经常抱着他带他出门玩耍,父亲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待人接物不再那么严肃粗暴。那一阵子,家里的氛围很轻松。

有一天,姐姐哭的惊天动地,说自己攒了一年的私房钱在房间丢了,哭诉自己的生活过不下去了。父亲帮忙报案,问询,最后竟然找到了。然后过了一个月,他们搬走了。也搬走了家庭的和谐气氛。很多年后,我再次见到那位姐姐,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对她进行了问候,当着娘的面。

有一天,娘打扫完所有客房,去天台晾晒床单被罩,父亲突如其来的吼叫让娘开始哆嗦。这种哆嗦是出于本能,是那种积年累月神经紧绷而做出的下意识反应。

等娘回到厨房开始做饭的时候,父亲说客房有一个烟头没有打扫干净,就开始用不堪入耳的话语骂了起来,顺手就拿着手边刚泡好的一壶茶水朝着娘的额头砸了过来,来不及躲闪的娘傻乎乎的捱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的掉着。似乎父亲看不惯女人流眼泪,他恼火的将娘正在包的饺子全部倒在了地上用脚踩了一遍,说娘每天做的饭像喂猪食一般。哦,对了,那一天是我的生日,每年我的生日娘都会亲手为我包饺子。直到现在,饺子在我娘心中的地位仍占据第一,她觉得这是她能为我们做的最富有情感最体现丰盛的食物。很显然,那一天我和娘在饥饿的泪水中度过,我不断安慰着娘,娘不断抚慰着我。

娘的善良和懦弱,根本保护不了自己,她是如何煎熬每一天的每一分钟的,我佩服她的忍耐力,也同情她的命运。

3

后来,父亲为了丰富自己的时间雇了一位故人的憨儿子,看中了他的老实和不聪明。他跟着父亲做事,或者照看店子。突然有一天,他看着娘说,嫂子,我觉得你很可怜。我哥每天在外面下馆子,却从来都不让我带份饭给你,哪怕是餐桌剩余的打包,我觉得他不管你的死活,你又何必为他拼死拼活的卖命?并且我每天都会从账上贪污一点小钱,而你连账都触碰不到。你纯粹是一个无偿的免费劳动力,每天受苦受气,还一点不落好。

娘惊呆了。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这些话,而且还是个半笨半傻的比她小十岁的男人。

隔了两天,娘手机欠费了,想用父亲的手机给我拨打电话,不巧的是拿起手机的那一刻铃声响了。父亲恼羞成怒的说娘在翻看他的手机,是对他的怀疑和监督,紧接着那手机朝着母亲的脸砸了过去,那一次母亲的右脸肿了半个月。

终于有了最后一根稻草。娘就此下了决心,离家出走了。

身无分文,居无定所。我无法想象那时候的娘是有多绝望哀痛,我无法想象娘的悲痛欲绝。但我无比的感谢我娘没有就此轻易的选择结束生命,也无比的感谢她有强大的忍耐力而没有发疯。

刚开始的几天娘彻夜行走在城市里,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后来娘说,她对这个城市的熟悉就是那几天她用脚丈量过这个城市的每一方土地。几天后娘临时寄居在远房亲戚的出租屋里,就那样静静的躺了一周,睁着眼睛流了一周的泪。她忍受的煎熬,无人可知。

周末我回家发现一切好像变了,饭菜变了,家里卫生变了,连娘的房间也变了。我才知道娘不见了,我慌了,我急了,我懵了,疯狂的开始找我娘。辗转了很多地方和打听后在出租屋里找到了娘,但娘说怕打扰我复习功课,不想让我担心。可相比高考来说,我更不能接受没有娘,我更害怕失去娘。

也是从那开始,之后每次回的叫做家的地方都是有娘在的地方,以前的家对我只是概念而已,已经不存在了。也是从那开始,再都没有向父亲要过生活费,虽然他到处声称他给过我很多钱,但真的没有,我可以提供所有银行记录和我的日记账本,是是非非,我内心很清楚。

4

我开始不住校,每天十点下了晚自习去陪娘,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去上早自习。半个月后亲戚家也不让住了,娘租住了两晚十元胶囊房,窄小的床无法让我俩翻身,但我睡得无比香甜。

娘出走只带了几件衣物和三百块钱,我的生活费也只剩五百块,我们开始找民房租住,一个月八十的简陋十平米单间,空无一物。我们去旧货市场买必备品,找朋友家拿一些闲置品,房东借给一点置物柜。像燕子衔泥一样,一点一点的搭建了一个小窝,一个属于我们的安全温馨小窝。那年的冬天,娘和我蜷缩在单薄的被子里望着头顶更单薄的屋顶,竟布满了雪花和冰霜,屋内的寒气逼人,我们俩内心却骄阳似火。第二年的夏天,抵不住风雪的屋顶更加耐不住烈日的烧烤,娘和我敞开门窗,身上搭盖着用凉水浸透的湿毛巾,用来降温和擦汗。那一年的冬天我去商场打工,没有暖气,没有假期,寒冷的数九天和冰凉的冷水最终使我双手双脚红肿,全部都是冻疮。晚上娘就给我泡手泡脚,做按摩。第二年的夏天,偶然间去了首都农场,过高的劳动强度和高温日晒,以至于我现在脸上的晒斑还在,也落下了对紫外线过敏的症状。身苦不要紧,怕的是心苦。

而这期间,父亲并没有看望和关心过我们任何一次,我们的消失对他来说似乎无关紧要。身体的劳累加上心中的苦痛,让我如何原谅我的父亲,叫我如何劝解我娘回归?根本不可能!所以我发誓,我一定要让娘跟着我过好日子,不再原谅父亲。

苦难总会教人成长,感谢曾经吃过苦的我们,感谢曾经无比勇敢坚强的我们,才让我们懂得抗争生活,才让我们珍惜现在。那一段人生当中最困苦的日子,感谢春姨,感谢丁伯,是他们对娘施出了援手。

就在那个局促窄小的屋里,娘为了节约,每天只买五毛钱的蔬菜;臊子面从来不加肉加蛋;能买馒头就坚决不要油饼;衣服只要可穿不讲究样式;一双鞋穿了整整半年;没有买电扇空调,手动制风;没有接口大暖,生煤球碳火;拿废物品置换钱物,掰着手指数每天用几块煤球,掰着日子算每天用多少生活费。还有为什么日子那么慢,看不到转机,而月子那么快,总是要交房租?

我们安安静静的生活着,不打扰别人,没有告诉任何亲戚朋友,就这样默默的捱着日子。以至于后来娘和我也感叹自己,那段日子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娘坚强的生活态度让我放心了很多,她从来都不絮叨生活的不易,一个人扛了很多,替我们在负重前行。

5

但是啊,你知道吗?我见过娘半夜从噩梦中惊叫着却摇不醒的样子。我见过娘睡梦中突然哭到哽咽却不知所措的样子。我见过娘彻夜彻夜不眠发呆喝酒的样子。

你知道我有多心疼我娘吗?我搂着她像搂着婴儿一般,一遍遍的哄着,一遍遍的安慰着。我恨自己才疏博浅,不能用睿智道理去宽慰人生;我恨自己能力有限,不能洒脱的带她脱离苦海。我目睹过娘遭受过的罪,我深知她内心的创伤,我心疼,还是心疼,揪着心的疼。

之后我大学的七年不在家的日子里,无助,自卑,绝望,伤心,困惑,煎熬,折磨着我娘,她开始封闭自己,把自己蜷缩在自我的空间内,不想感受外界的流言风雨和世俗眼光。她开始敏感脆弱,风吹草动都会让她颤栗,她开始彻夜难眠,漫长的夜晚侵蚀着她的细胞,她开始孤独自卑,任何的话语都让她浮想联翩。

但我不了解这些,因为我只有寒暑假才有陪伴她的时间,我还要去做兼职,虽然我当时傻傻的感到幸福,但后来娘说她不敢也不能跟我讲这些,为了我的学业,她需要忍耐和承受。

娘为了节省开支,不吃肉不吃蛋,每天两顿饭,不买衣服挂饰,只买油盐酱醋和洗漱用品。那时娘的退休手续还没办好,没有收入来源的娘开始打工,做清洁做保姆,她回来会跟我讲她遇到的好雇主,看着别人的幸福生活无比感觉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去制药厂纺织厂,快速的流水线工作让娘备受煎熬,回家后的腰酸背痛和筋疲力尽,让娘的身体至今落下了很多隐患。

所以我高考结束之后,没有再让娘再外出工作过,我开启了我之后七年大学生涯的兼职之旅。发宣传单,设点招生,培训机构老师,售货员,农场工,肯德基,家教,促销员,代写……到后来自己开培训班,家教班,腰果公考,大专院校……到武汉任职。

这七年的青春岁月,我没有花过家里钱,大学学费是助学贷款,研究生考取的是国家公费的,外加奖金和补助。忙碌的工作从未让我丢掉过学业,因为一想到我娘对我的殷殷期盼,一想到兼职中苦力劳动的廉价,我学习的动力十足,我就卯足了劲往前冲,更重要的是我不能接受母亲失望的眼神,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通过自身的努力让她感受到快乐和幸福。看到我进步的成绩,娘那自信又满足的笑容,我觉得一切都值得。直到现在,娘也一直认可我的努力,她很自豪我的进步。

而这些年的磨难让我成长的很快,快到来不及欣赏青春路上的风景,就已经成过往云烟。

6

娘说……

娘告诉我说,不要因为生活中的一点磨难而轻易放弃,这样会一无所有。

娘说,眼光要放长远,不能只盯着眼前的利益而固步自封。

娘说,年轻的时候多吃点苦,拥有自己的本事,等老了轻松才是幸福。

娘说,交朋友要看人品和性格,用真诚对待别人,颜值和贫富就不重要了。

娘说,不要埋怨生活,运气不是全部,总是自己努力不够才会失败。

娘说,遇到问题不要带情绪,发脾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要好话好说解决问题。

娘对我的谆谆教诲,改变了我的品性,磨练了我的意志。我不再骄傲自满,不再好胜张狂,不再愤世嫉俗。

渐渐的,受娘的影响,我学会了内敛,承受,淡然,友好。学会了自我调节,放长眼光,自力更生。

亲爱的娘,当我想要一台笔记本电脑的时候,你没有交当年的取暖费而是满足了我的需求。

当我想买会计课程和考研课程的时候,你把自己的生活费省出来满足了我学习的需求。

当我想学驾照的时候,你全力支持,为此和我父亲争吵数次,然后攒了三个月的钱为我凑足了。

当我想买一身名牌的时候,你告诉我说不应该学会攀比,而是有多大能耐就办多大事情,但还是满足了我那一次的虚荣。

当我拿到本科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你高兴的逢人就说,仿佛看到了未来美好生活的曙光。

当我在大学考取各项证书获得各项荣誉的时候,你把证件摆在卧室,心满意足的笑容久久未曾散去。

当我拿到公费研究生的时候,你一筹莫展的内心突然笑的像春天里舒展的柳条,就那么苏的一下松弛了下来。你怕因为自费会让我丧失学习的机会,你竟比我还要战战兢兢。

当我拿到武汉第一名进校机会的时候,你强忍着内心的不愿意和像要失去我的疼痛感,用很多祝福的话语赠送给远方的我。你面带自豪的向别人夸奖着我,心底独自默默在流泪。

当我跟你谈论男朋友的时候,你终于,第一次对我的决定做出了全面可持续的反对策略。你给我分析人生道路,生活艰难,让我清楚明白对待自己的婚姻应该如何选择正确的伴侣。

可是啊,娘,您当初为什么没有擦亮自己的双眼,却让自己深受苦海而毁掉半生?我心疼你,我心疼你!

由于我娘前半生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累,所以,我对娘特别的包容,她说什么我都可以容忍,我也愿意为她去做能让她快乐的事情,只要是她想做的我都支持,只要她提出的要求,在我能力范围内我尽力满足。因为没有人爱她,我想尽我所能给她我的爱。

7

但父亲尤其受不了我这一点。

他认为我如同反向溺爱,宠坏了我娘,令我娘不知好歹。大二时我娘拿回了部分积蓄,我们买了一套光线较差的小房子,搬离了那个载满苦累和回忆的平房,我们温馨的开始对未来充满期待。

那年临近除夕,父亲要求来新家团聚过年,我娘竟然没有拒绝,这个伤害了她半生的男人,这个她痴爱了半生的男人,这个她孩子的父亲,娘竟然愿意忘掉过去,重新包容和接纳,原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还是愿意原谅父亲的。娘心底应该还是存着深深的爱吧。

那晚,父亲喝醉酒回来了,吵着说他和别人喝酒的时候别人嘲笑他把日子过成了笑话,熟人的饭后谈资都是他,而把这一切的责任都归咎于我娘,责怪娘不顾家,责怪娘的一意孤行,责怪娘这两年以来挑唆孩子和他的关系,让父女之间缺少感情。娘想要辩解,父亲竟然依然居然果不其然的还是两年前的模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呀!汹涌的辱骂开始泛滥,二十多年来我听过的最难听的脏话竟是来自我父亲的口中,并且,是对我娘的话语。骂着骂着他本性难移恶性暴露,开始要动手打人。

这一次,我完全不能接受,我开始维护我娘,和父亲对抗,辩解着我们生活的不易,他的过失和不负责任……父亲说,他见不得我全方位的呵护母亲,宠的我娘有恃无恐。呵呵,这些年的日子是怎么过得,难道我心里不清楚吗?娘遭受的痛苦我难道没看到吗?父亲在外面闯出来的祸我难道没有耳闻吗?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心里有杆秤,孰轻孰重,孰对孰错,我能够分辨。

我一把将娘推到门外,迅速反锁了家门,开始了与我父亲的对抗,有理据争,毫不畏惧。

但是,暴躁的父亲在言语上无法表达他的愤怒之后,拿起了他手边可以拿起的一切东西朝着我砸了过来。我不记得那十几分钟是如何发生和如何结束的,我只知道我疼,钻心的疼。我的头被父亲用脚踩在地上无法动弹,他那强有力的巴掌落在我的身上,他那蛮劲十足的脚踢在我的腹部,我用手护住头却护不了身。我开始哀求,哀求他不要打我,哀求他停止暴行。结束后,我看着被摔打的扭曲弯凹的保温杯,第一次知道保温杯底部是可以摔裂的,里面有砂石一样的东西是来维持温度的;我看着摔的满地的玻璃渣子,才知道烟灰缸砸过头以后,不一定非是鲜血直流,也会肿起半个脸;我看着满屋子的狼藉,身上数不上来的痛,说不上是哪里流出的血,我只有流泪,流了整整一晚上的泪。他摔门离开后,娘一把抱起了我,为我清理伤口,擦抹眼泪,清扫屋子。娘抱着我躺在床上,陪着我哭,一整夜流不完的泪啊,那是对生活的委屈。我们开始回忆这些年来的生活,回忆我们遭受过的痛苦。我的脸和头就这样肿了半个月,连睡觉碰到枕头都让我苦不堪言。娘的心跟着疼了半个月,看我的每一眼里,都是爱怜和心疼。

我六岁的时候,就被父亲空手拎起来摔在地板上,左腿骨折。娘为了我,请了一百日的假,陪我度过了那个疼痛不堪的日子。

后来回想起小时候,娘曾拉着我想过跳河,曾拉着我喝过农药,曾拉着我寄宿过别人家……所以这一次,应该不算什么吧,娘一定是遭受过比我更严重的伤害才使得她曾经只想着要结束生命才可以结束这一切,才使得她没有理智的想带走她最心爱的孩子。

所以我能替她承受一点,我的存在就是有意义的,我对娘就是有价值的。可娘却对我充满了愧疚,她不能原谅自己被锁在门外任由我被打,她不能容忍我受如此大的委屈。可是她的命运让她抗衡不起。

8

那是这十年以来,我们唯一一次和父亲一起过年。从那以后,我拒绝了他所有的条件,也从此,没让他再踏入家门一次。

再后来,我们的日子过得更好一些了,我们重新买了一套洒满阳光的大房子,至今没有告诉他地址。

我曾对父亲说,爱孩子最好的方式是爱他们的母亲。只要你能全心全意爱我娘,我依旧会敬爱你,不然,内心只会对你充满疏离和恨意。

我曾对我娘说,十年时光能让日子从冰点逐渐升温,你应该早十年逃离枷锁,那样的话,二十年的时光会让你成长为另一番风景。

后来的这几年,我们的生活里仿佛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我们过得安定和谐,舒心自在。我们想吃什么就一起吃,想做什么就一起做,原来家,竟是这样一个地方,一个容纳身体放松和灵魂自由的地方,一个可以轻松自在无所忌惮的地方。我们无比的畅快,内心从未忌惮过什么,尽情的做回了自己。

后来的日子,我再就很少看见到娘哭,也没有见过娘做噩梦哭喊的样子,也没有见过娘自卑畏手畏脚了。

这几年,娘喜欢买合体质感好的衣服,每到换季的时候,都会自己去购物,看中的衣服娘都毫不犹豫的去买单;娘喜欢逛超市买肉蔬蛋奶,不再是去菜场赶早趁晚的斤斤计较;娘喜欢淘宝,拿着我的账号收藏到购物车,发微信让我清空;娘喜欢打麻将,输赢已经不是很在乎了;娘喜欢三五相聚喝点好酒,约着朋友谈笑风生。

现在的娘,终于活出了自我,不再唯唯诺诺的受人欺负,而是敢于发声维护自己。我看到她据理力争的为自己的权益做着斗争;现在的娘,每天洋溢着笑容,快乐自由的做着她想做的事情,可以自然醒,可以随意旅游,可以无所束缚的打麻将。

9

近年来我做的唯一让娘难过的事情,就是我坚决的离开家乡。

你知道娘有多依赖我吗?与其说她不愿我吃外地的苦不如说是她接受不了没有我的生活。针对这一点,我内疚自责了很久,去年一度想放弃拼搏所拥有的一切回家乡工作重新开始。

有一次深夜和娘谈了很久,我跟她讲我如果回来的需要做哪些安排,如何在家乡找工作以及如何在武汉撤退,详细到我的衣物如何打包邮寄,详细到我的档案如何调动,我的房子如何出手;还跟她讲我对自己以后生活的定位和规划,我的生活品质以及下一代子女的环境。我告诉娘,尽管困难重重,为了她我愿意放弃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但后来,娘和我都理智了,习惯了,开始接受了。她渐渐的想明白了,我终究不是那个陪伴她一生的人,她也不能护我一生,她更多的想让我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完成自己的心愿。而我,可以接受娘找一个知心的伴儿,陪她后半生的安稳。

开心的是,现在的娘终于正视这些现实了,她比任何人更想让我过上幸福生活,所以她愿意牺牲她自己的安逸成全我。

去年我带娘来了武汉,这是她十年来第一次出远门,她望着偌大城市的变化,感叹世界的发展速度。我带她游了武汉的景点,去了黄鹤楼、长江大桥、东湖、归元寺、晴川阁、琴台、红馆、博物馆、渡江轮、油菜花田......我能看到她眼里散发的惊喜,嘴角洋溢的笑容,我能看到她是开心快乐的。但由于我去年对这个城市不熟悉,加上当时的条件限制,没能让娘更舒适自在的感受江城的美好,下一次,我一定将我看到最美的一切留给她欣赏和体验,让她重新感受江城的别致。

10

但是啊,岁月过的真的快啊!快到我没有认真的感受生活,十年就过去了。曾以为,十年是一个遥远的数字,而现在,觉得下一个十年也快到来了。

岁月让我成长成一个成熟独立的女子,却也爬上了娘的身体。娘现在开始显老了,眼角的皱纹很深,我用手都抚不平。白头发会一根根冒出来,每一次发现我都要拔掉,我以为这样就可以抗衡岁月的痕迹。

第一年外出工作回家,娘在车站接我,下车远远望到她的那一刻,心酸不止。这个我仅仅离开了半年的女人,为何突然就变得有些苍老了?眼角的皱纹似乎更深了,眼眸开始浑浊了,削短的发丝掺杂着疲惫,身行没那么高大了,背,竟有些弯了。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迅速调整好了情绪奔向了她,一把搂住我思念牵挂的娘,在她脸上深深的亲了一口。我不忍心让她看到我的情绪,而且外在的变化也不重要,我只希望她能身体健康,永远永远。

上一次回家我带娘去体验了按摩店,她觉得很受用,极大的缓解了她的腰酸背痛,但当她趴在按摩床上,我坐在她旁边陪着她的时候,惊奇的发现她的背驼了。我用力按了按,没有任何反应和变化,我的心突然像碰到了刺,收缩了一下。我终于开始承认,娘开始变老了,不知不觉被岁月摧残了。

开始变老的迹象不止这些,更多的是内心的还童。她不再武断式的自我决定一切,不再用自我理论啰嗦我的生活,不再强制要求我符合她的规定.......现在的她,就连家里挂什么样的窗帘都问我,做任何决定前都要问问我意见,我反对的她会认真听取,我赞成的她开心又满足的答应着。

她处理不了了物业关系、购房纠纷会等我回家处理,她在淘宝的购物车会撒娇式让我为她清空。智能手机她需要我去教,她的视频需要我帮着下载,她的衣服需要我陪着去买单,她喜欢的餐厅我陪她品尝......为了让她开心,我给她买她的第一款金戒指,为她买iPad,为她买昂贵的大衣,为她买按摩仪和足浴盆,为她买想要的高低床,为她买厨房用品、电热产品、护肤产品……我想把我能给的都给她,在没有我陪伴的日子里,还有物品可以替代一点。

娘现在变得有些固执,在我跟前会无理取闹了。有些她做错的事情也会发脾气,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是不是人随着年龄增长会对自我价值产生怀疑进而出现负能量?我很怕她出现这样的情绪,每次我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但如果都不奏效,我会像父母对待不听话的孩子一样,给她讲清所有道理然后责备她。事后,看着娘委屈的眼神,我很后悔,然后花几个小时来安慰她,直到哄到她开心满意,我才会停止,不然我会紧紧抱着娘,不离开她半步。所以现在她只听我的话,发生事情了其他人都劝不动。无论发生什么事,娘的第一反应都是找我,只有我的话她能安心的听下去。如果娘有不愉快,也只有我的劝说可以聊慰,如果娘对生活有不满,也只有我的安慰能缓解。娘对我的依赖程度比我想象中要高,以至于我刚来武汉的半年,娘无法正常和我打电话和视频,她都哽咽到不能自已。

11

2008-2018,这十年,从我自主决定高复那一刻开始,接下来的是我开始自我实现的十年,我的学习,生活,工作,都是靠我自己微小的力量支撑来的。如今,我已在异乡安定下来,我期待接下来的十年,去拥有不一样的生活。

2008-2018,这十年,也是娘进行人生转变的十年。她开始有不一样的生活,开始了自己的人生。

我曾告诉娘,这十年来,过得虽然很难,但回首会发现,日子一天一天在变美好。如果能再早十年迈出那一步,你会更早十年甚至更多实现不一样的自己。

现在,我在武汉也买了房子,以后我会带她来我身边住。近期,娘在老家的房子也要拆迁了,应该会有不少赔偿。曾经那样艰苦的日子渐行渐远,但留给我们的是最深的回忆。

生活从来没有那么多如意和轻松,我五点起来看到的风景,凌晨才能睡的觉,背过的厚厚书本,刷过的无数题海,省吃俭用的光景,迎寒冬晒烈日做的兼职,考过的每一个证书,坚持的每一段日子,每一个痛哭流涕的夜晚,每一个无比煎熬的过往,我都无比感谢自己的坚持和付出,我更无比感谢娘赋予我的一切。我想用我一生去疼她爱她保护她,竭尽全力在所不辞。

而我不在的日子里,我特别感谢哥哥在家对娘的陪伴和照顾。

现在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我希望娘不要被世俗眼光所压迫,真实的活出自我就足够了,希望娘不要太担心儿女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有自己要领略的酸甜苦辣。

这是您53岁生日,祝您生日快乐!

愿现世安好,愿身体健康,愿常乐多福。

12


我没有用妈妈来称呼是因为我想用娘来显示我内心的亲切与尊重,表达我深深的爱意;我没有用爸爸来称呼是因为父亲只是一个称号,和其他无关。哦,还有,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喊过这个词了,我不习惯了。


谨此献给我娘,和那段逝去的艰难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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