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盘山下岳父家
杨 欣
不知哪世修来的缘分，我有幸和一位宁夏籍同姓的姑娘走进了婚姻殿堂。
妻子老家在六盘山脚下的隆德县。那是1998年腊月24早晨八点，我们婚后第一次踏上了北去宁夏的大巴，看望岳父母，打算在宁夏过大年。在陕西人的眼里，宁南地区自然条件比较恶劣，经济落后；再加上风土习俗不同，这个春节也许要委屈自己，吃不好睡不好，咋办！坐在车上，我心里就疙疙瘩瘩起来。
大巴在312国道上疾驶，午后3点多，过了平凉，就来到举世闻名的六盘山东麓。放眼望去，连绵起伏的山脉，像游动的乌鱼的鳞背，云雾、雪峰、峭壁、青松、巨柏、葛曼等，莽莽苍苍，时隐时现。西下的落日正把万道霞光涂抹在山间，好似一条苍龙匍匐于此。大巴喘着粗气爬上了蜿蜒的山道，有些地方坡度较大，弯度超过了90度，我既紧张又兴奋地望着窗外。穿过长长的在隧道，六盘山红军长征纪念亭高高耸立右上方，“长征精神永放光芒”八个金色大字在雕塑的军旗上熠熠生辉。我仿佛听到了红军战士的厮杀声和三军将士会师的欢呼声，禁不住吟诵起一代伟人的《清平乐·六盘山》：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告别了六盘山，我们到隆德县城换了汽车，直奔岳父家。这是一条古河川，村子大多就在公路或河道两边，远远的有一些丘陵或矮山。由于冬季时间长，气温偏低，和陕西关中平原不同的是这里人们住房低矮一些，都是小四合院，安静而雅致。青山、白雪、梯田、红瓦、炊烟构成一幅美妙的山水画。
下午5点多，我们远远地就看见岳父等候在村口，说他已眺望了两个多时辰。寒暄后，岳父说他最牵挂的就是最小的子女——我的妻子，正是“女行千里父担忧”啊！哦，我再打量眼前的岳父，高挑的身材，清瘦的面容，古铜色的脸庞，整洁的深蓝色中山装，搭配一条浅灰色的羊毛围脖，黑亮的皮鞋。虽已年过七旬，但精神矍铄，步履稳健，谈吐不俗，开朗随和，俨然一位退休老干部。
来到家中，先进客房，迎面是八仙桌，正上方挂着一副中堂字画，上联：三春花好香成海，下联：八月涛生浪作山。中间是唐朝文学家虞世南的诗《蝉》: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字体遒劲有力，风骨不凡。紧挨右边还是四副工整秀气的小楷书法，浓郁的文化气息扑面而来。看得入神时，大嫂招呼吃饭，我这才注意到烤箱的炭火红红的，房间暖暖的，被窝热乎乎的；炕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饭菜：喷香的羊排骨，鲜美的羊肉小炒，诱人的带把肘子，绵柔滑爽的猪肉炖粉条，热气腾腾的臊子细面，胡麻油煎成的油饼、果果（方言，一种油炸小面食）。我平生第一次品尝了异域的美食，真切感受到了宁夏人的热情好客。来之前的吃不好睡不好的顾虑烟消云散了。
酒足饭饱之后，全家人围坐在热炕上，聊了很多，从两地的气候、习俗到两个家庭的家族史及国家的惠民政策等。最后，妻子正上初一的小侄女兴奋地说，她明天要写一篇作文，题目就叫做《陕西来了新姑父》，我们都哈哈大笑。
原来，岳父生于解放前一个地主之家，还是独子。他的父亲是大家庭的掌柜，但为人正直，为了公平公正，岳父却从没有被娇生惯养过。这也养成了岳父自立自强、耿直善良、胸怀宽广的性格。虞世南那首咏蝉诗不正蕴含这么一个真理么：立身品格高洁的人，并不需要某种外在的凭藉（例如权势地位等的帮助），自能声名远播。正是岳父这种高贵的品格影响了后代儿孙。岳父读完了初中，在那个年代的农村人中已经算是知识分子了。但由于社会原因，最终没能通过读书来实现自己的理想，却让子孙后代受益匪浅。这也使得他非常重视后代的读书和做人，直到现在老人家依然热爱读书，一有空闲，总爱靠在炕墙上或窗台边看书；经常给儿孙们讲隋唐说三国，或指导练字，辅导作文。难怪妻子文雅脱俗，知书达理。如今，儿子辈有三人读书成才，孙子辈八个考上大学，正在读中学的也崭露头角。长孙大学毕业后在北京工作的第一年国庆节，就专程让岳父逛了一趟北京，老人说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来到了首都，领略了天安门的风光，登上了万里长城。七旬老人逛北京，这在当地农村同龄人中是极其少有的。真是亲情无价，后继不俗。
岳父热爱文艺事业，尤酷爱秦腔，不但爱演戏，还指导热爱秦腔的后辈们，从唱词到服装，一招一式，悉心排练。每年春节，他导演的秦腔折子戏都要在村子戏台上自娱自乐五六天。正月的夜晚，每当华灯初上，台下男女老幼，人头攒动，欢呼声鼓掌声此起彼伏；台上生旦净丑，吹拉弹唱，时而粗犷豪放时而柔和清丽。正如岳父所说，西北人爱听爱看爱吼秦腔是有深远的历史源渊的。宁夏南部在元明时期是西北最大的军马屯集区，一批批官兵到来，其中不免有许多秦人子弟，秦文化在此生根落户，大放异彩。春节期间，当地村民除了唱秦腔，还耍社火、踩高跷，举行篮球、拔河比赛等。
结婚十八年来，我们先后在丈人家过了五六个春节，每年都感受到了这里年气的浓郁，一家人的质朴热情；也品尝了地道的风味美食，尤其是岳母指导，大嫂烹调的什锦暖锅，十几种菜肴摆上桌，全家十几口人围坐在一起，吃着，喝着，聊着，笑着，久违的心情在这里释然，一股暖流在这里升腾。岳母敦厚温良，胸怀坦荡，尤其心灵手巧。她无师自通，不用样本，巧剪妙画，目测就可以做成合身得体的衣服。妻子说，小时候她穿母亲做的衣服就是最大的荣耀 ；岳母剪出的窗花堪称一绝，栩栩如生的动植物，都是孩子们的抢手货。而今，经历了苦难的岳母，脊背弯成了拱桥。满脸的沧桑，无不诉说着岳母辛劳的一生！
仰望天空飘来的白云，流连忘返，巍巍六盘山见证；
聆听大地熟悉的足音，旷远深沉，悠悠渭河水相伴。
感谢正直的岳父和勤劳的岳母培养了一位好女儿，赐予我终生的伴侣！
感谢缘分让相隔千里的宁陕两地同姓联姻，同心共筑和谐美满之家！
去年，岳父已驾鹤西游，谨以此文纪念他老人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