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灵宝】脂油饼 || 周建军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0-09-13 22:4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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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周建军


两个月之前,《灵宝生活》杂志的杨严兵总编嘱我写一篇有关“灵宝味儿”的文章,相互简单探讨了一下,确定一下什么东西可以体现“灵宝味儿”。我脱口说出“脂油饼”,因为在我生于斯、长于斯、活于斯半辈子的经历印记里,“脂油饼”与“苡生凉粉”、“羊肉泡馍”、“石子馍”是最能代表灵宝正宗土著饮食文化的吃食。

中国是个舌尖上的国度,饮食文化精致多彩、源远流长。在西方人的认识里,对于中国、中国人、中国文化的最初了解,多是从饮食开始。他们惊叹于中华饮食的味道,更惊异于它的多样化。作为中国人,我们心里清楚,我们饮食文化的多元是因为自己生活的这块大陆拥有世界上最复杂的自然环境,从热带到寒带,从平原到高山,从江河到湖海,物种的广博决定了任何一个国家都没有如此多的食物原材料。我们还清楚的是,中国饮食的精致、美味,其实是几千年来悠久历史的积淀、文化的浸染。这让国人每谈及饮食,不由得感到一丝温暖、一丝亲切,一种幸福、一种自豪。

灵宝由于位居豫秦晋三省交界以及交通便利的缘故,也由于改革开放30多年来人民生活水平的迅速提升,餐桌上的变化非常之大,酒店里天南海北菜系之全、饮食之丰盛已经不亚于许多大城市。但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从灵宝人的嗅觉上、口味上,乃至情感上、骨子里,我们还是丢不下灵宝的那些传统饮食,几天不吃,浑身就说不上的有些不自在。在外工作的同学朋友面对盛情招待的一桌子菜,反倒觉得索然寡味,说“我们还是吃凉粉去罢”,车站上接到了风尘仆仆的归来学子,往往会对拳拳思念的父母急切地说“快带我去吃羊肉!”

清晨,濛濛细雨里我把车开到老市区购物中心东南角的脂油饼铺子,早已有一拨人围作一圈等着饼子出锅,女主人招呼我说,“下一锅罢”,这是常客都熟悉的,来吃脂油饼,从来没有现成打好的等你,需要等,下一锅,或者下下一锅。约莫十来分钟,饼子端上来了,还是照例用手挤压撮起,蓬松的一碟子,中心高高突起,金黄色的外皮裂开,片片朝上支着,热气裹着香气,扑面而来,剥去酥脆的外皮吃掉,里层松软细腻、薄如绵纸。说是这样说着,你得亲口品尝。世间有绮丽多彩、回味无穷的景致,街上有眼前一亮、过目难忘的女子,那种感觉足以摧毁克制,引你流连或者留恋。这饼子给人就是如此的感觉。


大约在80年代初,建设村杨自稳老两口在原老市区行政街影剧院门前那一排铁皮房子(知青商店)旁开了一间简陋的铺子,开始经营脂油饼。当时街上吃的东西少,每早饼铺子一开,香气便在不大的街角飘散,三三两两的干部、职员,往来的过客,都被吸引到烟气、热气、香气缭绕的饼炉旁,围作一圈、两圈,照例是等,但即或是等上一小时,也很少有人离开。不记得有多少年了,我一直是在这里吃早餐,并因为赶早些人少,就不再睡懒觉了。那时城很小,每天早早起来,出了家属楼几步就到西华村的菜地,走走活动活动,菜地里空气的清新味夹杂着粪肥味,沾着露珠的蔬菜与现在的蔬菜完全是两个概念,与干活的菜农寒暄的感觉随和亲切。唉,说起来都是快30年前的事了。

杨老汉的脂油饼铺子后来搬到了西华黄金二公司门前,大约95年前后搬进了现在的购物中心。在我的记忆里,脂油饼的口味、分量一直是那个样子,老两口一直是手里活不停,一直是微笑待客,一直是不疾不徐。每天只打一袋面的饼子,然后就收工,那么多年了一直如此。如同坚守一生的一种信仰、一种信念,诚实的、勤劳的、规矩的、有定力的。使人联想到日出日落的晨暮、四季更替的寒暑、长流不息的河水。我们的民族、我们的百姓有一种东西几千年了历经多少世事更迭也不曾变过,虽然卑微、虽然柔软,却无比的坚韧,想来想去,是善良、是勤劳、是忍耐、是执着。

2001年,《石瀑布》剧组在灵宝拍戏,住在水上乐园。我因为工作关系与剧组的李保田、岳红、雷恪生、段龙(现在叫段奕宏)等人有过一段接触。雷恪生问灵宝有啥好吃的小吃,有人推荐脂油饼。老雷吃过之后,回来向大家说饼子如何之好。雷是资深老演员,不缺丰富表情,眯着眼、撇着嘴、打着手势、特有的嗓音腔调,绘声绘色,听者无不有立刻去吃的冲动,末了他摇着头说,“我是没见过这样的饼子!”之后大家一直要带老雷再去吃,但不是剧组忙,就是我们忙,竟然没有再去成。

那天吃过脂油饼,我把脂油饼铺现在的掌柜杨让峰叫到车里,向他详细地询问了脂油饼在灵宝的历史。杨自稳老汉1922年生人,年轻时跟一个叫冯宝娃的学了这门手艺,解放前兵荒马乱的,,只是熟练掌握了这门手艺,并未经营。,老人在孟塬、阌乡、潼关、太要、华阴等地炸卖5分钱一根的干麻花。80年代初,回到灵宝开始经营脂油饼,直到2004年83岁时病故,老母亲依然健在,也80多了。让峰兄弟四人,他排行老三,其他兄弟三人都做别的事,唯有他自打年少起就跟着父亲学这门手艺,父亲过世后,他接过手经营。

我想了一下,问了他几个问题:

“饼子这么好吃,有什么诀窍?”

“没有啥诀窍!就是诚实经营。我伯跟现在做生意的观念不一样,在他的思想上,没有什么先进不先进的方法,好方法就是实实在在地对待顾客,分量上不亏人,工序上、配料上严格按方子走,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变”。

“老人生意上给你最深的印象是什么?”

“一是我跟他当学徒的前5年,他只叫我打下手、干杂活,只叫我看,就是不让我上案操作”。

“5年时间,只是看、干杂活,不做饼子?为什么?好像也不是多么复杂的手艺活!”

“他怕我做不好,叫我好好学、好好看,5年之后才让上案,但我做的饼子他不让卖给顾客,只让我们家人自己吃,他说我还是不行,饼子卖给顾客对不起人家。直到第8年,我才正式接手上案揉饼、烤饼全套工序,我打的饼子才正式地卖给客人”。

“这么严格?”我真的难以想像小小饼子背后有如此多的故事,普通却这么动人。

“就这么严,饼子还是有一些技巧的,方子是我伯言传口授的,板上钉钉,一点儿都不能变;最初面是我们从乡下收的麦子,自己家亲自磨面,不用外面卖的面,麦子、面是我妈把关,只用一种麦子,中间换了一次,不行,那一批麦子就一点也没有用;板油绝对是纯粹的新鲜的板油,一半儿炸熟、一半儿生的,然后搅在一起。”

“两搅?为什么?”

“这样软硬适度,熟的太软,生的又太硬,也不能全部都炸,不好掌握。我伯在这些细节上一点儿都不含糊,要有一点儿不对劲,他就会发火、生气!方法一直都是这样不变,我们只是一直在找对口的东西!”


他说这话时看着远处,我也看远处,我感觉视线有些模糊,模糊的视线里一个瘦瘦高高、戴白帽子的老人在打饼子。我有点想哭,为了那早已故去的实诚的有些古板的老人,也为了我们今天触目可及的地沟油、添加剂、这个那个不叫我们放心的食物,更为了那渐行渐远、似乎不再的淳厚风气......

“再一个印象是我们每个饼分量是3两到3两1钱,误差不能超过1钱半,我伯说饼小了坑人,人家吃不饱。这是个枯燥活,时间一长难免耐不住,我有时打小了,他就熊我,我一赌气,就往大里打,他还是熊我。”

“打大了,还是不对,为什么?”

“他说打大了,火力吃不透,饼子不熟,客人吃了跑茅子!”

我重重地点点头,说实话,我在心里对小商小贩倒是没有轻看过,但也从没有尊敬过,我见过太多精于算计、锱铢必较的商贩,但杨老汉分明是个例外,什么时候这种例外才不是个例外呢?

我又问:“那么今天,你还坚持咱伯的这些规矩吗?”

他沉吟一会儿:“坚持,咱伯定下的饼子只取百分之几的利润,我现在一天只打30斤面,剩下的时间就看书、学习,有时也爱写写东西,跟你说这有点班门弄斧了!”

“照这样你一年才挣几个钱?”

“两万多一点,还不如我给别人打工挣得多。说实话,我现在也有些迷惘,嗯,有些纠结。一方面社会变化了,钱都把人给扰晕了,我也不能说别人追求钱不对,那是人家的一种观念、一种活法,服务的是有钱人,但我坚持我伯的规矩,服务的是所有人,我愿意这么做,我也是对的。我伯的这些东西坚持走下去,往后走,肯定是对的,因为不管是行业、还是人,最后都要回到本真,回到原来的样子。”

“原来的什么样子?”

“就是是啥就是啥!人为自己活,没有错,但为了别人活,同样也感到快乐,也没有错!得与失永远不可能画等号,不是说失去了多少就一定会得到多少,人生不是算术题。现在关键是坚持下去,怎么发展和坚持下去,坚持不下去就玩完了!”

“你能坚持下去吗?”

“我这几天写了篇文章,叫罪恶与救赎,我在总结身边发生的事情,有些人做了亏心的事,多年过去了良心上过不去,愿意把房子、把钱给别人,换回良心上的安静,说白了,想救赎,可是能救赎吗?伤害过的东西能用钱买回来吗?救赎与罪恶是不能画等号的!我现在跟人打交道都有些疲劳,我说的人家说不对,有的人甚至听不懂,但我不会放弃,写东西就是为了勉励我自己,让我坚持下去,跟你聊天很愉快,好久没有这样跟人说话了。”

“你不象个打饼子的,倒像个学哲学的!这饼铺子是咱伯留下的东西,你知道灵宝人都爱吃,都作为三门峡饮食名小吃了,是块牌子,往后你打算怎么做?”

“有人跟我谈过合作,几种方式都谈过,我不是很赞成,我在找,为以后找一种恰当的方式,但不管再找,那些基本的东西不能变!”

谈到这里,都还有事,我就离开了。


原本我是写饼子的,可是最后倒像是写人了。不过这样也很好,大家也许如我此前一样,只知道脂油饼,并不知道这饼子背后的东西。杨老汉看似是诚实勤奋地打了一辈子饼子,实际上是守信实在地做了一辈子的人,杨让峰看似是传承了父亲的这门手艺,其实是继承了父亲或者说是灵宝的父老们一种我们平时完全忽视的、正在远去的那种我们灵宝人真正应该珍视的本真的美德。我们完全可以透过这色香诱人的脂油饼,重新认识一下祖祖辈辈生活在豫西边陲的小城里的这些普通人,他们出自寻常巷陌,不是高官,也非巨富,可是他们身上明白无误地流淌着高贵的血液,而且无论社会如何变化,始终坚守着那种朴素的信仰,在世风日下的雾霾之中,犹如一股细小而清新的气流,吹进你我的心里,使人对未来仍然保持难能的乐观。

我在期待,也在寻找,也请人们都帮让峰寻找到一条让灵宝脂油饼保持不衰和创新发展的路子,只要是好方式,让峰会做得很好,因为毕竟他比父亲更进一步的是,学会了用哲学思想来对待生意和人生。

(本文作于2013年11月)

文化灵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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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周建军,微信名知行笔记。毕业于郑州大学历史系,。

曾主编《天宝鼎城开元来》(灵阌往事)、《一九四四:、《红色追忆》等十多部地方文史资料。《1936年柏林奥运会上的灵宝选手》、《西安往事》、《杨公寨》、《我的小城》、《生命的叶子》多篇散文载于《三门峡文史》、《延河》、《大河报》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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