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雪白的花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6-05 09:5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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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雪白的花
文/宝娃

祖母离开我们整整一年了,我总是感觉她仍然还活着,而且这种感觉依稀是那么真实。


这一年里,祖母常常和我在梦里不期而遇。在西北风掠过的季节里,她那历经岁月雕刻粗糙而温暖的双手,一只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庞,另一只拿起手帕在干涩了的眼角擦拭一下被风打湿了的双眼,嘟囔着说我胖了或瘦啦;有时候,她驻足在一个模糊的角落,脸庞那黄土一般的褶皱越皱越深,笑窝窝像一口甘甜的老井,老远处就传来一声“我宝娃回来咧……”有时候她那臃肿略显佝偻的身影和慈祥的模样,反反复复出现在我脑海当中……梦醒时分,我常常习惯性地屏气凝神,瞪大眼睛牢牢地盯着天花板,脑海中有一股强有力的意识流一涌而上:试图在脑海中努力地去拽、去抓什么东西,捕捉——寻找——搁置——挽留。我甚至会命令式地对这种意识呵斥道:甭动!甭动!


真是这样子,我怕有一天我会淡忘她,会害怕我因慢慢少了或者遗忘她留在我记忆中的点点滴滴,甚至音容笑貌,我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感觉到极大地耻辱、懊恼、自责,甚至愤怒。
往往,当我梦见祖母的时候,我便会当天给父亲拨个电话,倾诉、详说这一梦境,似乎我感觉她仍然还活着,只是我不能确定而已。
“是不是啊?又梦见了啊,那是你奶奶在梦里问候你哩……”每次父亲这样安慰我,我方才意识到她真的是离开了我们,永远离开了。祖母走了这个事实,是我极不愿意接受的。 

我依稀清楚地记得那是公历8月的第一天,京城的天气酷热难耐,令人躁动不安。清晨五点一刻,我早已没有了睡意。突然,父亲超乎寻常这个时候打来电话,他用急促而沙哑的声音告诉我,“你听着……爸给你说……你奶可能不行了……”霎时间,我顿时像一台断电了的机器停止了运转,不知所措,瞬息间痛苦失声,眼角里的泪水顷刻间涌了出来,牙齿上下颤抖着咯咯地发出声响。不到8点,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是父亲打过来的电话,我拿起手机一声……两声……三声……铃声仿佛响了很久,我多么希望那个悲伤的电话里传来的是另外一种语调。然而,事与愿违,祖母走了,走的那么匆忙,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来,是那么令人不知所措。


祖母喜欢看秦腔戏,在我懵懂开始记事时,四乡八村哪儿一有庙会,她肯定会带着我一起去赶庙会。庙宇里飞檐翘角,玲珑秀丽,香火旺盛,人潮涌动,正中间便是大殿,大殿里供奉的是“爷”,侧殿里供奉的是形态各异的各路神仙。
上香,四头八拜完“爷”之后,到了戏台下面,自然要搓一顿了,油饼、油茶、油糕……凉皮、凉粉、荞面饸饹……馇酥、淤面、冰糖葫芦……各类小吃应有尽有。那时候的甜味酥香时至今日余香缭绕,至今残存。我边吃边疑惑地问道,“爷是谁?”,祖母会笑呵呵地应声:“公刘爷么。”

公刘是后稷的曾孙,周文王的十代祖先。《诗经·大雅》里记载,公刘立国于豳,避洪拓荒,执豕于牢,殖五谷,开创了泾河流域农业的先河。公刘到底是谁,也许祖母到死也弄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知道拜“爷”与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有关。


吃饱喝足之后,祖母坐在从家里带来的小板凳上,便一把我搂进怀里,生怕把我丢落在人群当中,两个戏迷沉浸在戏里戏外,清醒地醉着,一待就是一个下午。在我看不懂的时候,我便问祖母,戏里面的这个人是谁?为啥她爸是当朝宰相她却为何住在寒窑?那个穿黑官服的人痛哭流涕,嚷嚷着“李兰英”的名字,是在哭她媳子么?……祖母便开始津津有味,络绎不绝地给我讲戏里面的生旦净丑、百态人生。

祖母一字不识却对“甲、乙、丙、丁……子、丑、寅、卯……申、酉 戌、亥”读起来朗朗上口,倒背如流。在我咿咿呀呀、开始识文学字的时候,她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详说天干地支的先后顺序、记忆方法,宛若哼唱儿歌般的节奏,轻快而富有节奏。祖母出生在书香门第,她说那时有条件但社会不兴女娃读书,因此她也就没上过一天学堂,这些知识都是儿时从她爷爷那里学来的。


小时候,父亲向来对我很严厉。有时候,我玩过兴很晚回家的时候,像做贼似地从门角溜进来,被父亲发现之后那肯定不分说是什么结果了。每每这个时候,都是祖母把我偷偷地藏起来或者帮我圆谎,有时候她会气冲冲地一个箭步一把把我从父亲身边夺了过来,一边用手抚摸我屁股上留下红红的手印,一边瞪一瞪父亲,头也不回地拉着我进屋取好吃的,哄我做作业。记忆中,小时候祖母那好吃的就像变魔术一样,一会就能变出来一样或几样,像水晶饼、张口饺子、绿豆糕、瓜子、花生、各类糖果……一年四季,好像就从来没间断过。不用说,那肯定是她悄悄地为我攒下的或者买来的,放在一个永远找不到的地方,某天总会神秘地展现在我眼前,而她自己却很少品尝。

记得有一年,村中一位长者去世了,祖母带着我去跟白事。回到家中,我便淘气地滴哩嗒啦,鹦鹉学舌般地学起了乐队的唢呐吹手,在嘴边挥舞着双手一股乱弹,有模有样像真的一样陶醉地便吹了起来。


这时候,我问祖母:“奶奶,你殁了我给你当吹手,嘻嘻……”
“好么……奶奶的孝孙子!”祖母摸摸我的脑袋瓜子,哈哈一笑。
我疑惑而又娇气地说了反问道:“那谁给我端血条汤哩?”
祖母连忙回应“奶奶给我娃端!”。
旁边的人笑道,“你个乖怂娃,你奶都殁了,还要你奶给你端汤,这要你奶把你伺候到啥时候啊……”
顷刻间,在场的人都前仰后合,哈哈大笑。
毋庸置疑,祖母带给我童年无尽的快乐。当祖母天天盼望着我这棵苗苗快快长大的时候,不知不觉中我长大成人,上学——工作——结婚。

这些年我在外地工作,每次回家来去匆匆,自然而然和祖母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待的时间愈来愈短。渐渐地,那种隐隐约约的愧疚涌上心头久久不能消除。每当离家的时候,祖母总是起得很早,清晨默默地站在村口,拄着拐杖略显佝偻,嘴唇颤颤微微,裸露着仅存的那几颗门牙,脸上、额头上像碾压过一样整齐的褶皱夹杂着斑白,她一句话也不说,目不转睛地望着我送别,她那臃肿的身影渐渐会消失在我的视野当中。我知道她会默默地站立在那良久才会离开。


记得有次过年回家,我给祖母买了件衣服,她却怎么也穿不上去。弄错了尺码,我很不是滋味。祖母是经历过年馑的,祖母往往会把她领到的口粮分一些给孩提时的父亲,自己喝着白开水,饿到浮肿。现在条件好了,心想让她能多享享福。
祖母有个愿望——希望给她添个重孙,每次回家就悄悄地低声细语,她孙媳妇有动静了嘛,又连忙说不急,你们还年轻,先忙工作吧。往往这个时候,我就联想到另一个故事,尽管我是一个无神论者。小时候,祖母常常给我讲故事。她说,善恶终有报,人活着在世间要多做善事,人死之后,都要到阎罗殿报到,判官会根据人的生平以及所作所为决断下一世投胎成人还是牛羊牲畜,抱了重孙的人会免受小鬼的鞭打。

祖母去世那天,我当即买了票回家。


“满营中三军齐挂孝,风摆动白旗雪花飘,白人白马白旗号……”
奠仪那晚,在孝子贤孙们悲悲切切的哭泣声中,《祭灵》《朱春登哭坟》《河湾洗衣》等秦腔折子戏再次唱响,鼓乐声天,撕裂人心。吹吹打打之后,我跪拜在祖母的灵前,含泪读完了那篇草草寥寥写下的祭文,将那几张沾满泪水的纸张与烧纸一起化尽。
这一年,我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我和妻子纷纷辞去了军工单位的工作,结束了长达三年多两地分居的局面。春节前后,我和妻子的工作先后有了着落。几个月后,妻子依偎在我身旁,告诉我——她怀孕了。此刻,我勉强抑制住了自己汹涌澎湃的心情,眼前那朵雪白雪白的花又浮现在了我眼前。
春回大地,一个孩童嘻嘻着,一会儿在绿油油的麦地里打滚儿,一会在梨树下追赶着一只蝴蝶。一位老人缓缓地缩一缩腿,挪一挪臃肿的身躯,轻轻地蹲坐在田间地头,顺势把挖荠菜的铲子放进笼笼里,抖一抖手里的泥土,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慢点!慢点!”春风拂过,一朵淡淡地飘散着芬香而沁鼻的花,雪白雪白的,从孩童鼻间飘过。
 作者·简介 
宝  娃
中共党员,陕西长武人,陕西秦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天地》杂志通讯员。,作品见于中国诗歌网、《作家导刊》《陕西文学界》《咸阳日报》《山东核电报》等刊物及媒体,曾获全国“新世纪”杯文学大奖赛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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