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6-05 09:59:46


谨以此文祭

奠离开我们

已久的、亲

爱的老人









流年




特别不喜欢苏轼的那首《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太凄凉、太悲伤。

 

“娘的十年坟,我爬也爬回去。”远在东北,已经快六十多岁的二姨在电话里和我妈说道。

 

人世间有很多情感不是你想割舍就能洒脱割舍的,它们就像久治不愈的老风湿病,时不时地会在某个幽暗的阴雨天勾出你遗忘已久的终极疼痛来。

 

2007年的平安夜,我和最好的朋友朱贝贝一起在抢一个最大的苹果。她说平安夜里吃一个最大的苹果,平安如愿。她抢到了最大的那个,这时我收到了一个短信,来自大表哥。

 

“姥姥昨天去世了,大家都想瞒着你,我和你嫂子觉得还是告诉你吧。”

 

朱贝贝扭着屁股,举着大苹果得意地跟我说:“One apple a day,keep the doctor away. 你看不光平安夜吃苹果好,平时也得多吃。”她突然看到我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和愣怔的表情时,赶紧把大苹果塞给我,不停地拍拍我的脊背:“咋了咋了?给你大的!”

 


那晚,我没有嚎啕大哭和想象中的歇斯底里。小的时候,磕倒了不疼都会哭出声来,长大后发现,自己特别伤心的时候,是静音模式的。我在校园的操场上不停地跑步,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仿佛还有姥姥生前的喘息声,她有哮喘病。回忆里关于她的画面最多的居然是她被哮喘折磨,叉着腿倚在墙角,一阵阵急促的咳嗽,脸憋得通红……厉害的时候,半夜要找医生上门打针。后来她半身瘫痪不能下炕,饱受病痛折磨,我从学校赶回家看望她,她似乎都不认得我了。我在她炕前泣不成声,被我大表哥轻轻一脚踹出去,他轻声呵斥我不许在姥姥面前掉眼泪。想到那些画面,我的泪水汩汩得流,寒冷的风刺痛脸颊,泪水更加冰冷。我闷不吭声,只是跑,朱贝贝陪着我,不停地喊我:“别跑了,歇歇吧,人死不能复生……”

 

那天晚上,操场上的灯把我的影子一会儿拉的好长,一会儿又好短,短短长长的影子跟着我,我的心莫名其妙的一空阵,一阵堵……

 

我一岁多一点就跟着我姥爷姥姥生活,我爸妈在青岛的那几年,逢年过节才回来几趟,所以在我儿时的记忆里,父母的陪伴几乎无从寻找,记忆里的童年全是在姥姥家度过的,在老胶南的那个叫姜家村的小村庄里。用现在的话讲我算是半个留守儿童吧,但我从来不缺关爱,童年时候收到的那些满满的关爱常常在某些不自知的时候溢出来,载着记忆和不舍,静悄悄的流回遥远的过往。


 

随着时间的流逝,太多的记忆,却像姜家村前的那个大水汪一样,被填埋了起来。偶尔还会想起一些散落在时光里的琐事。

 

姥姥家老屋的院子里散养着几只鸡,院里子总是布满了鸡屎。我像走迷宫一样,左跳一脚,右蹦一下地进进出出,一不小心踩到鸡屎,我就会朝着姥爷大嚷,姥爷赶紧拿铁锹一坨一坨的铲除它们,扔到猪圈里。后来鸡不散养了,圈养。我偷偷蹲在圈外看鸡趴在窝里下蛋,姥姥说不能看,脸上会长小雀斑。我那时候不知道臭美并不在乎,依旧看。姥姥每天清晨做早饭的时候,把锅底烧得正旺的柴火扒出来,用一个大大的黑铁勺子,给我翻炒两个刚从鸡窝里捡回来的鸡蛋。每天早上必吃,后来,我不知何时吃伤了,好几年不碰鸡蛋。

 

我和姥姥屋前的洋洋打架,他是男孩,我吃了亏,心里不值过,我在他家屋后抓起一把沙土从他家后窗扔了进去,她妈在家擀面条呢,提着擀面杖就出来了,我也不跑,不否认,却也不承认,死活不说话。洋洋妈拉着我去找我姥姥理论,正在家烧火做午饭的姥姥拿着铁火棒子在地上狠劲的敲打,数落我却不舍得动我一下子。她给人家赔不是,还念叨等我爸妈从青岛回来要告状,让他们好好教训我。我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爸,等洋洋妈走了,我就跟我姥姥耍性子,还叫嚣:“你要是敢告诉我爸,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我是完全依仗姥爷和姥姥的溺爱长大的孩子。姥姥总是慈祥地说:“好,那你得听话呀!你不听话,对不起你爸妈。”在他们的娇惯和溺爱里长大的我,貌似也越来越听话了。

 


记忆里那些三伏天,别说空调,就连吹风扇也是奢侈的。姥姥让姥爷赶集买回一把大大的芭蕉扇,他们轮番给我扇风。有时候半夜迷迷糊糊得睡着还能察觉枕边不间断的习习凉风。白天的中午,我坐在屋前的大汪边上用罐头瓶子钓鱼,兴趣来时,连午饭都懒得吃,姥姥就一遍遍喊我,后来,她怕晒坏了我的小白脸,就把姥爷的大斗笠扣在我的头上,斗笠绳上的味道飘在年幼的记忆里挥之不去,那是姥爷多年弯着背锄地时留下的汗水味道。有时候,我还会背着姥姥偷偷地把家里的油饼偷出来和小伙伴们一起钓鱼用,一个小伙伴说小鱼最喜欢吃油饼了。果真!每次用油饼钓鱼总能钓到满满一罐头瓶子。他们都不敢从家里偷油饼,被家长发现要被挨骂的。而我,就是被姥姥姥爷发现了,也不会挨训。

 

秋天,姥姥会把苹果埋在屋前的菜园子里,能一直吃到冬天。每晚,姥爷就去挖一个回来洗干净,削皮,我一个人吃。我每次都央求姥爷多挖几个,我们一起吃,姥姥和姥爷就笑笑说小狗自己吃吧,吃了长大个子。我要求把苹果切成三瓣,姥爷和姥姥总说自己牙口不好,不用吃。他们自己省吃俭用,因为我的两个舅舅那时候都还没有成家立业,我姥爷和姥姥就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地攒钱盖两套新房子等着娶儿媳妇。仅仅比我大十二岁的小舅经常偷吃姥姥给我做的鸡蛋饼,擀大鼓子(一种面点),翻花子,蛋皮等。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口气能把一篮子点心给吃没了,姥姥训他跟小孩子争吃的,他就头也不回的耍脾气跑了。

 


后来我到了上学的年龄,我妈从青岛回了老家,亲自照顾我们,我就回自己家常住了。那个时候,我天天盼周末和寒暑假,周末我姥爷就来接我,我去姥姥家住着。寒暑假我也天天住在姥姥家,在姥姥家我永远都可以恃宠而骄,,不像在家里有太多拘束。再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住姥姥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周末偶尔会去住,临出发前,我妈会做好姥爷爱吃的刀鱼,我一口气拼命地骑车子,希望到达时鱼还能热乎乎的。姜家村的村头是一条长长的坡路。我从家里到姥姥家,要下坡时,兴奋的要命,脚不用蹬车子,车子却跑得飞快的,我手把着车把,紧张的拿着手刹,准备随时来一个急刹车。那种欢愉的心情和要见到姥爷姥姥时的心情是一样的。那时候没有电话,最期待的是突然破门而入时他们惊喜的表情。要回家时,要走上坡路,姥姥站在家门口,翘首遥望,她总是让姥爷一直把我送到坡上,看着我拐到马路上再回来。那些长长的回望,那些惦念和不舍,那些悲欢离合,都留在了记忆里的坡路上……

 


姥姥去世好多年,我几乎都没有梦到过她。2010年,我姥爷生病了,日渐消瘦。等放假回去看他,记忆里走路能踏的地皮响的姥爷仿佛瞬间苍老了。每年的正月初三,我妈和我姨他们都要回娘家的, 2011年正月初三那天我们一起去姥姥家,临走时,我和姥爷说第二天我会再来看他。那天晚上我梦到了姥姥,她坐在屋前的门槛上簸簸箕,拣花生。我从坡上远远的看到她,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我们相顾无言,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远远得看着她。第二天凌晨,我妈接到我大舅的电话,说我姥爷在睡梦中离世。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后悔正月初三那天晚上没有在姥姥家住下,陪姥爷说说话。很多事情,后悔有什么用,不如狠狠抽自己两下子,疼感会让自己释怀一些。

 

时光难留,苍老的只是年华。翻开三字头年龄的我早已经懂得了人生的很多道理。往事不必追忆,何况是伤心事呢。只是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还是忍不住随手拾起散落在记忆里的几粒珠,穿针引线,将它们缝嵌在时光的袍里,披覆在身,唯有如此,才能安慰我心。

 

文字应该不会老去吧。

厉贵香,80后,英语翻译一枚,家住珠海街道辖区。喜欢龙应台、林清玄、雪小禅。喜欢散文和儿童文学。金庸迷。

 

投稿:jiazaihuangdao@163.com

编辑:jing1qiu(静秋)

校稿:shitoulpr001(若兰)

声明:文中插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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