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 我是个吃货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0-11-22 23:51:56


前言

我从小就对吃很感兴趣,就连填写履历表,在“有何爱好”一栏里,填的也是“吃!”最根本的原因是童年的饥饿,是饥饿把我培养成一名吃货


直到如今,我进食时仍贪嘴口馋、忙天火地、捞衣卷袖、大汗淋漓,下箸急速、入口大嚼、满嘴油污、吱吱有声、风卷残云、旁若无人,顷刻之间杯盘扫尽。人们对我之如是吃法,谓之为“饿痨饿相”或曰“吃牢饭”。


也有人说我是饿死鬼投胎。饿死鬼我曾经专门考证过:系旧社会穷苦人活活饿死怨气所致。出现时,常有气无力地向人索要吃食。和其他种类的鬼相比,害人指数并不高。由于生前多系穷苦人,心眼一般都很好,只要按它的话做,就不会有性命之虞。


—1—



我刚出生时,哭的刹不住闸,一家人手足无措。姥姥拿着小饼干泡了牛奶试探性地往嘴边一放,我滋溜滋溜的吸了个光。一连吃了六块,才心满意足善罢甘休。足以说明,我打娘胎里,便是个踏踏实实的吃货。


母亲每天饥肠辘辘,哪有奶水来喂我?我懂事之后才知道,我的哺乳期只喝了两罐454克的奶粉,主要是靠米汤长大的。清楚记得,儿时最主要的玩具,就是那两个美国“克宁”牌奶粉罐。2010年,母亲在提起那些陈年往事时说,那时候我家邻居,也是刚生了孩子。一天母亲见我饿得太要紧了,便把我抱到她家,让那个阿姨饱饱地喂了我一顿。我就是这样有一顿无一顿地度过了哺乳期。


听母亲说,我自小就爱吃。刚学会走路时,见啥吃啥。茶几上的水果,拿起就往嘴巴里送;盒子里装的瓜子,抓一把就往嘴巴里塞;实在没吃的,就把手指放到嘴里吮一吮,反正不会让嘴巴闲着。为这,我没少挨母亲的责骂。


上学后,我好吃的习惯与日俱增。父母给的零花钱,几乎全用在了买零食上。除了课间拿出来吃,有时上课也偷吃。为此,我没少挨老师的训斥。走在大街上,只要路过熏肉铺,我的双腿就像被强力胶粘住了一样,怎么也挪不动。记得一次下学回家,在路上看见一辆运白条猪的车子,我的眼睛顿时发亮了,还嘀咕:要是能掉下来一只就好了,够我吃一星期的了……


小学二年级暑假时,内蒙古卫生干部进修学校搬往包头,有数十具用于教学解剖的尸体要拉走。人家刚装车完毕,我下学回来一进院就看见了那辆卡车,直以为又从锡盟拉来了黄羊(那时,内蒙古政府经常组织各直属机关赴锡盟打黄羊)。我吃力地攀援上汽车马槽,探头一看,只见满车横七竖八、赤身裸体的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好几天缓不过神来。


也是那年,一天早上听姥姥说了句:“那只芦花鸡不下蛋了,你爸爸不在,没人敢杀,不然晌午可以炖鸡吃了。”我低头看了看红领巾,然后毅然提刀溜到后院。几分钟后,正坐在炕头读《》的姥姥,被突如其来的惨叫声吓尿了,以为炭仓仓塌了,压住了我,赶紧跑出来施救。但她万万没想到看到的是这样一幕:一只可怜的老母鸡头被砍了一半,折到翅膀下,我坐在老母鸡身上,周围是一群惊吓得崩溃的鸡。满脸血污的我对姥姥露出灿烂的笑容,说:“我帮你把鸡杀了,没死。没问题,我坐也能把它坐死。你赶紧生火、坐水、煺毛哇!”


—2—


1958年,放假后我和母亲回舅舅家,那天妗妗炖肉招待我们。闻到诱人的香味心想,!吃饭的时候,舅舅妗妗和母亲说话,我则“埋头苦干”——吃!吃着吃着,就听到妗妗蝎子蛰了一般地叫:“呀!一大碗肉没啦!”我也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一看,靠!一大碗肉已所剩无几。我当时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幸好舅舅一句话给我解了围。舅舅说:“娃娃正在长身体,快让他吃哇!”我才如获大赦。


后来我才发现,舅舅家的猪油也非常好吃!那种油是固态的、白白的,散发出一股清香。一吃,还有咸味!所以我每天早上吃稀饭,就狠狠地挖一大勺!猪油放在稀饭上,慢慢地融化了。稀饭也冷却了一些,我就呼啦啦地喝。这种幸福一直到有一天姥姥打开油罐,又是大呼小叫。想起来也恐怖:天天差不多二两油吃下去!


在得胜堡时,看到卖猪头肉的,先讨上一块开啃,姥姥跟在后面付账。猪头肉这种东西,蘸蒜泥老陈醋吃,胜过龙肝凤髓;炒着吃也鲜香糯软入味。刘瑜在《对猪头肉的乡愁》里,竟然说猪头肉是“低俗的”,简直不可理喻。


1960年,我差点被饿死。那年我曾一次摄入一锅从糖厂买来的糖菜渣子。因为食物不雅,为避免引起各位看官不适,进食过程从略……


1965年,我刚参加工作时才16岁,一顿饭就能吃一斤炸酱面。如果不是考虑粮食定量,可以连吃一个星期,始终保持在一斤的水平。所以我那会儿就觉得自己将来是炸酱面界的巨星。


那时,电建公司还有饭量更大的人。一天我遇见了安装工地的一位起重工,我进门他出门,他拿着一个铁脸盆。我很有礼貌,说:“王师傅好!您洗澡去啊?”他说:“不,我吃饭去!”我顿时瞠目结舌。后来有人告诉我,这位师傅曾经一次吃进四斤面条,正好一脸盆。他有一个海碗,不是盛面的,而是用来装酱的。我望尘莫及,炸酱面界从此少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出了包头二电厂406工地的大门,往南过了小桥有一家包子铺。一天我和一个师弟不知怎么就说起吃小笼包,我自诩可啖一斤,也就是30个小笼包。他不信,说吃完半斤都难,赌注是10元钱。那时我一个月才挣三十几元, 10元在当时并不是个小数。打赌经过就不细说了,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直奔包子铺而去。那天,当我吃到第15个时,就开始吆喝店小二端醋解腻。30个小笼包不是吃不下,而是太腻人,再鲜美的东西吃多了也会让人生厌。如今50年过去,想起那一幕,仍感觉生动有趣。


—3—


1969年,我因“”冤案被拘一个半月,。那天母亲包羊肉大葱馅饺子给我解馋。那顿饺子,一咬满嘴油,香的沁人心脾,于是我就放松裤带地吃。吃到最后还剩下五六个,努努力也都消灭了。母亲说我吃了有六十个,我也没当回事。自己家包的饺子,跟速冻饺子比,一个顶两个。后来母亲不怎么包饺子了,因为吃不起。


1970年,有人给我介绍了个对象,也是个吃货。我每次请她吃饭,她点的菜总是六个人也吃不了。我提醒她,她说:“我打包回家吃呀,与其让男人把肚子搞大,还不如自己把肚子搞大呢!”一家人有两个吃货,咋能受得了?于是我只好忍痛割爱。


我直到如今在饭馆里吃牛肉面,总要咕咚咕咚地把面汤也喝进去;喝酸奶时,总要舔瓶盖;吃烧饼时,芝麻掉在桌上,也要一粒一粒地捡起来塞进嘴巴。有一次,有几粒芝麻掉进桌面上裂开的缝里了,我灵机一动,用手在桌面上使劲一拍,芝麻便被震了出来,我又一一捡起来吃掉。有人说,吃面连汤都要喝掉的人是猥琐的!就跟在星巴克喝咖啡一样,你见过哪个有修养的人会把一杯咖啡喝的见底?总要剩点吧?但我不是个有修养的人,从来都是盘光碗净的。


据说,下馆子如果让吃货来点菜,需要打包的可能性也会大大增加。而饭前去超市采购的话,吃货也往往会不知不觉间买下一大堆食物,然后眼睁睁看着它们在冰箱里发蔫变馊。由此可以断定,人在饥饿状态下,总会变成饿死鬼。一个人肚子的饥饱甚至会影响他在其他事情上的决策!


总之,吃货的生活方式及人生价值观里,无不渗透着饥饿时代的遗传信息。


有人说,人类有了工具便有了文明;有人说,人类有了语言便有了文明;我说,人类有了有了文明。有一项研究说人类和海豚是最有可能成为高级智能生物的,只因海豚在海里没法生火吃不到熟肉,所以获得不了某种营养物质,于是智商始终无法发展。幸好我们长着一张善吃的嘴,不然我们还处于混沌无知的状态,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呀。


《心经》有云:“无色声香味触法。”虽然是佛劝人无欲无求的,可在我看来似乎是在劝人要抵住美食的诱惑。只是佛也是通达的,毕竟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试看道济和尚,疯疯癫癫爱吃狗肉,可依然是活佛。而我二师兄八戒,身为净坛使者,一定也吃遍了天下之美味。身为凡人的鲁智深,大酒大肉,最终还是坐化成佛。


西人告慰亡者,多是摆一束鲜花以寄托哀思。而我大中华,则在祖宗牌位上摆上各种美食,生怕我辈先人在彼岸世界饿了肚子。可见悠悠万事,唯此为大。不才今年六十有六,仍精神矍铄、疾走如飞、文不加点、妙笔生花,其实完全得益于这张贪吃的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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