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儿 做豆汁儿的郑师傅让我明白:传承传统文化不能靠情怀,得靠手艺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0-09-30 22:27:36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的意思谁都知道,讽刺的就是那种得过且过混吃等死的生活状态。不过这个古老的谚语放到今天却变得更像是一句赞美,因为我们周围的太多人连得过且过都算不上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打算干吗。这个名为 “撞一天钟” 的专栏,专门寻找生活中那些执念于自己的行为准则,没学会与时俱进那一套的老式轴人。他们很可爱,值得你学习。


我记得第一次在北京瓷器口的 “锦馨豆汁儿店” 喝豆汁儿的时候,还在上初中。放学路上感觉有点饿,锁上自行车和同学一起走进去,学着身边大人的样子点了一碗豆汁儿,配了一份焦圈和一碟咸菜丝儿。刚喝了一口,酸酸的还带着馊腐的味道差点没让我吐出来;但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我赶紧用刚喝完的矿泉水瓶子把剩下豆汁儿给我爸装了回去。但因为我爸不是老北京,对豆汁儿的感情也不深,于是在责备了我怎么不给他带点佐餐食品后,皱着眉头一口气干了。


两年前一天,我在大众点评上发现了一家开在自己家里的小区餐馆,叫 “郑氏豆汁”,莫名其妙重新勾起了我对豆汁儿的兴趣,当时就想慕名去吃;可后来一直没去,等我再想起来时已经是两年后了。电话打过去,店已经关了。后来我费尽心力,终于找到了这位曾身兼老板、房东、厨师和服务员于一身的 “郑师傅”,原来他被返聘去了别的豆汁儿店。


郑师傅这身衣服也太噪了,一点都不 “老师傅”。


在自己开店之前,郑师傅是花市西大街上一家叫 “群芳” 的豆汁儿店厨师,后来那一片拆迁,除了保留了原有的清真寺,别的一切都不复存在,郑师傅也因此下了岗。那会儿他52岁,想到在家接着做他做了一辈子的事儿:熬豆汁儿。


“刚开始开店的时候,正值2008年,这片不像现在有这么多可以吃饭的地方。回迁房刚建好,底商还是一片空白,这么多曾经住在这里的老北京居民搬了回来,他们最关心的是哪还能找到消失的 ‘群芳’,哪能喝到那口熟悉的味道,” 郑师傅说。他人很聪明,不仅自行解决了下岗问题,而且还让很多老客人义无反顾地每天坐电梯上到16层顶层,喝下他熬制的一碗碗浓稠的豆汁儿。另外,他还在门口挂上了饭馆常用的那种厚塑料帘子,上面用胶带贴出了 “豆汁” 两个大字。“反正主营就是豆汁儿,一目了然最好,” 他对我说。


曾经开张时的豆汁儿店。(图片来自网络,作者:你猜猜)


说到这里还有个故事:1994年,郑师傅烹饪协会组织的 “中华名小吃” 比赛上,在 “焦圈组” 荣获清真烹饪技术铜奖。“现在,会炸焦圈的,而且火候能掌握的恰到好处的越来越少了,” 郑师傅说。他年轻的时候,曾去当时还叫 “通县”(现北京通州)的农村插队,回来就被分配到国营豆汁儿店炸油饼、做糖耳朵。“其实谈不上多热爱,就是一份儿工作呗,在工作岗位上尽量干好就得,” 郑师傅说。


郑师傅的获奖荣誉证书。(图片来自网络,作者:你猜猜)


除了做焦圈和豆汁儿外,他还自己在家做肉饼,有牛肉和猪肉两种口味可选择;除此之外,糖火烧、烧饼也自己做。说到烧饼,郑师傅有点激动:“现在的烧饼好多里面都是花生酱做的,有的都能发现混进去的饼干渣;我那会儿开店的时候就在厨房放一个小磨,芝麻酱都是现磨出来的:趁热吃的时候,外壳微微鼓起,酥脆又混合着芝麻酱的咸香味,上面搭配上白芝麻,这才能称之为烧饼。”


那种自豪感,虽然被年龄的含蓄内敛压了下去,但是我还是发现他眼睛亮了。


这是当时店里的菜单,是郑师傅找人用 word 文档整理出来的。价格便宜我就不多说了,就觉得肉饼后面标明 “新世界肉馅” 特别有趣 —— 他是为了说明:我的肉馅来自新世界百货,不是那种来源不明颜色可疑的供应商。(图片来自网络,摄影/你猜猜)


最开始的两年,郑师傅也卖早点,早上6点半就开门,一直开到晚上7点 —— 北京人通常在这个时间结束晚饭。后来因为太忙,而且做早点也确实太累,随后的三年他就取消了早点,晚上营业时间延长一小时。“每天非饭点的时候,就是准备食材,和面、发面、拌凉菜、剁馅、拌馅、熬豆汁儿,” 他告诉我。“有人来我就招待,没人来我就坐沙发上看电视,和平时在家没两样。”


郑师傅爱看足球,有时要是赶上有球赛,邻居也会过来,要碗小米粥,再来份肉饼当主食,郑师傅有时候来了兴致也会陪着喝两口。我问他最早那段在家开店的日子如何,郑师傅说:“反正也没有房租压力,挣的钱和我在豆汁儿店干也差不多,挺好的。”


他又指着我说:“我也和你(自由记者)一样,喜欢自由啊。”


宣传方面,郑师傅采取了 ”贴传单“ 的营销手段,在自己家的居民楼下的单元门贴,在整个小区贴;但他会在自己的豆汁店的地址和电话下面又加上一行小字:”三天后,会由店主自行清除。“ 慢慢的,国瑞城里喝惯了这口的人都慕名而来,随后又带来了更多的朋友,然后旁边超市工作的外地小伙姑娘们也来这里吃。


直到2012年,郑师傅决定把自己家店关了:“我爱人后来退休了,一直帮我打下手,身体也不是很好。那会儿忙得我俩天天连轴转,别的什么事情也顾不上。而且闺女也大了,不希望天天家里出来进去这么多陌生人。” 就在他刚起了关店的念头,又不知道能干点什么的时候,原来的老瓷器口豆汁儿店在天坛北门重新开业,正缺人手,于是把郑师傅返聘了回去;又加上东城区政府大力弘扬传统文化,“锦芳小吃” 也在瓷器口新阔宽的 “两广路” 那里开了新店,郑师傅每周三还会去那帮忙一天。所以虽然 “郑氏豆汁” 不开了,但是郑师傅好像也没比以前闲多少。


既然说到了 “弘扬传统文化” 的问题,我让郑师傅说说对豆汁儿传承的看法,结果还挺让我意外:他告诉我,虽然做了这么多年豆汁儿,但自己都没喝过。“我主要是不喜欢那个味道,” 他说。“有一天晚上,我们全都为即将到来的元宵节加班加点摇元宵,晚上10点大家都饿了,他们就开始用豆汁和焦圈 ‘垫吧垫吧’,我看后厨也没剩什么别的可吃的,于是就和他们一起喝了一碗。想想也就那一次。”


原来郑师傅不像我想的那样 ”有情怀“,他只不过把做豆汁儿当成一份谋生的工作而已。虽然自己是个厨师,但他其实对食物没有任何狂热的感情,这从他瘦削的身材就能看出来;而且相对豆汁儿来说,郑师傅更喜欢喝茶。


虽然我已经多年没去过豆汁儿店,但猜也能猜的出,现在的年轻人基本都不喜欢这口味,豆汁儿的主要用户,还是那些喝惯了的老北京人。“现在来店里的人都得是50岁以上的人了,有时候也有些年轻人,但是都是打包带回去给老家儿喝,” 郑师傅证实了我的猜测。他还告诉我,30年前生活节奏没现在这么快,大家还都在国营单位工作,很多人会下午从单位里溜出来,到店里喝一碗豆汁儿配一根儿油条,那会儿就叫做 “茶点”,现在这种情景已经消失了。


“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觉得豆汁儿早晚得消亡,” 这是郑师傅关于豆汁儿的最后一句见解。


说这么多,还得味道说话。郑师傅带来了自己做好的生豆汁儿和玉米淀粉,打算给我演示如何做豆汁儿;因为有了 做啤酒的教训,我本来也把豆汁儿想的极其复杂,但后来发现:其实特简单。


以前很多豆汁儿店都是从外面采购生豆汁儿,然后自己熬制。现在有的店也自己制作生豆汁儿 —— 绿豆先浸泡在水中,然后去掉外皮,随后加水磨成细浆,等待发酵后即可。喝之前把生豆汁儿放在锅里烧开,随后倒入调好的玉米水淀粉。等待再次开锅,豆汁儿就从生豆汁儿变成了加入淀粉的浓稠豆汁儿,制作工序也就完成了。


郑师傅把发酵好的生豆汁儿倒进锅内。


郑师傅用水稀释玉米淀粉。


生豆汁儿开锅后,就可以放进水淀粉了。


郑师傅在制作豆汁儿。


郑师傅做好的豆汁儿。


我喝了一口,完全没有小时候喝的那么强烈的嗖腐味,而是有一种淡淡的酸甜味道在其中。又喝了两口,突然特别想配上焦圈和咸菜丝,那样酸甜苦辣咸的味道才俱全。此时此刻,美食节目里那些整天号称 “秘方不外传” 的故弄玄虚都被我抛在脑后,真正有手艺的人不该在乎这个。



作者:喜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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