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永远没了背影的老屋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6-05 09:59:46


一间永远没了背影的老屋


 铺砖地方是老屋旧址(父亲拍摄,稍模糊)


今年第三次回故乡的母亲,从中旗出来一路都很高兴。大路旁是她喜欢看的庄稼地,金黄的麦穗沉甸甸的弯了腰,莜麦也挂起了一串串白色的小铃铛,离开庄稼地十几年了,看到庄稼地的母亲还是很想亲近,也许,有些骨子里的东西始终都不会变吧。


进了七苏木境内,母亲的行程很慢很慢,时不时的碰倒熟人热情的跟她打招呼,有问长问短的,有往家里让的,而母亲,很享受这种热情,她似乎又找到了那种久违了的邻村街坊关系。故乡在七苏木村的下面,三里地的距离,母亲走了三个小时。


母亲回故乡,与别人不同,别人是有亲人的牵挂或者有事情需要回去办,而母亲回去,则完全是受她自己这种暖烘烘的“乡情”牵绊。她心底放不下那个小村庄,放不下那些憨厚的邻里乡亲,那个提起她心里就热乎乎的小村庄,尽管没一个亲人,可母亲总想回去看看。


 老乡草原风拍摄---故乡丰收的麦地


当年,母亲从十里之外的娘家嫁到婆家来,从姑娘做到母亲,生儿育女、侍奉公婆,在故乡生活了近二十多年,她的根早已在这片土地扎下。离了娘家的女人,就如同挪了根系的树,开枝散叶、承担风雨成就的是丈夫家的风景。所以,父亲和母亲心里的故乡是一致的。


离开村庄十五载,母亲此次回乡与往日不同,近来母亲身体不太好,操劳了一辈子的母亲闲下来也是因身体亮起了红灯,否则,母亲估计至今还舍不得闲下来。人,只有老了病了,只有自己意识到自己老了的时候,才肯服老,否则,谁的话也不会听。总是觉得她不能轻易服老,她怕自己闲下来成了不中用的人,怕自己拖累儿女,因此,总是以一种亢奋的姿态消耗自己的健康。


母亲的确老了,搬离村庄的时候,母亲四十五岁,乌黑的头发,皮肤白净,脸上总挂着让人踏实的笑容,那时她是那样的年轻,那时,老屋也还在。而今回乡,母亲已成六十岁的老妇人,青丝丛中渐露白发,眼睛里怯怯的,走过的路全都写在了她的脸上。而我家老屋,也没了,我不敢想象母亲怀着怎样一种心境踏入那片土地,那个没了老屋的村庄。


 老乡草原风拍摄故乡--麦地、葵花地、风车


那年,母亲是全家人当中,最后一个离开老屋的。先是父亲,再是我和弟弟,而母亲,在老屋里一直坚守到我和弟弟顺利考学,母亲才含泪离开了老屋。


搬离村庄的那些年,村里人不堪税赋沉重纷纷扔下土地背井离乡,父亲不敢贸然挪动,他怕正上高中的我和弟弟一旦进城就得失学,于是选择只身一人先去呼市打工。母亲留在家里,一个人种着三十亩地,喂两口大猪,养着一头老牛,羊鸡猫狗样样不少,尽管如此的忙乱,母亲还经营着我家的磨坊。父亲临走的时候劝她把磨坊机器卖了担心她一个人不行,而母亲却很固执,坚持要将磨坊留住,她说:“万一哪天在呼市活不下去了,返回村里开开磨坊锁头就有饭吃”。一个女人,磨面机的大石棉闸很重还常常打火花,母亲硬是壮着胆子推闸。有时候机器卡了,人还得下到地坑去拆卸维修,而母亲,就是这样要强的把这些活全都包揽了下来。满头满脸的白面仅剩俩眼睛,有时候半夜,有时候整夜,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熬苦过来的。那时磨坊的生意不是很好还都赊账,但母亲固执的不肯放弃,还有的帐最终都烂在了母亲的肚里。前些年母亲也回去几趟要过帐,但看了看那些人家的摊场压根儿就没开口,光景过的艰难不说,当年身强力壮的人再次见面有病没钱看,窝在炕上的“烂棉花堆”里干等,这样的场面谁又能看得下去呢?母亲不但没要来帐还得给放下三五十块的表表心意。


  老乡草原风拍摄故乡--村庄里久无人住的房屋


母亲当初的想法最终没能实现,年久失修的磨房不知什么时候已塌陷,当年一人深的地坑填满了泥土,母亲自认安全的铁锁早已被捣蛋的娃儿们打开,磨坊里能拆卸的铁疙瘩连螺丝钉都没剩一个。当父亲那次给我发来磨坊的照片时,他说:“拆就拆了吧,老家人咋也得活了,咱们咋也比他们过得强吧”。我在心里为老磨坊感伤了许久,那盘为我家出过力的老磨,没有它说不定我在初中时就已失学。母亲也在笑自己当年的眼界低,村里人都快没了,留着机器还给谁磨面呢?是的,村庄,人口鼎盛的时候将近800人,如今回乡仅剩80人不到,还大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这种巨大的反差,让回到村里的母亲受到了“全村人出来接待”的礼遇。长时间没有人来人往、没有“响动”的村庄与外界几乎是与世隔绝的,骤然有车停下,人们还是会稀罕的出来看一看、听一听。


  父亲拍摄的家乡饭--莜面窝窝调菜


车子在我家老屋门前停下,说是老屋,其实老屋早已没有一点踪影了。当十个全覆盖工程如火如荼进行时,老家邻居打来电话说,我家老屋即将要被推到。当父亲知道消息的时候,母亲正在哄外孙也就是在我家给我带儿子,俩老人面对我的为难,商量后父亲说:“推就推了吧,孩子咋也比屋当紧”。就这样,我家存在了将近三十年的老屋最终化为一摊黄土,只是别处的黄土尚有影子,而我家老屋化成的黄土则被装载机压成了路成了“广场”,所以,老屋最终成了村里一片铺满青砖的广场。


 父亲拍摄的家乡饭--炸油饼


当父亲和母亲进村时,村庄正在进行农网改造,一根比人粗的大电线杆子不偏不倚正好立在“我家老屋”的院里,轰隆隆的大吊车,嘿呦嘿呦喊口号的工人们,热火朝天的阵势。父亲一见,顿时心里冒火,站到那些人的面前问:“谁让立这儿的?知不知道这是爷爷的炕头,活着的时候人被逼的没办法走了,将来死了回来,爷爷连个家也找不到!”几句话惊得那些人没敢吭声,也不敢再挖坑。谁能想到,当今村里还能冒出如此胆大的农民?竟敢与之抗衡!是的,父亲是农民不假,但他绝不是普普通通的农民,是背井离乡在外吃苦受气十几年的农民,什么样的龌蹉事没经见过,何况此时站在自家的土地上。人呐,不管什么时候还是有“根儿”的好,有根儿就有底气,一旦失了根儿,还真就成了没了娘的孤儿。而这个“根儿”,就是你的故乡,生你养你的故乡,不管你是贫穷还是富裕,不管你是得意还是失意,这里永远都不会嫌弃你。最终,父亲指挥那些人将电线杆挪在了“老屋院墙”的旁边。


 父亲拍摄的家乡饭--大肚饺子(羊肉土豆馅儿的)


老屋虽然没了,但父亲闭着眼睛都能在这片地上找到老屋的墙、老屋的院,甚至于老屋的炕头。我在老屋里出生,在老屋里长大,我们姐弟在油灯下的苦读,母亲在灶台前的忙碌,炕上孩子们小猪似的的打滚儿,父亲轻声的呵斥,全家人的欢笑,全家人的泪水,老屋,是我们全家人的念想,尽管,老屋已不在,一切都已无迹可寻。


一间老屋,一辈子的记忆,终将尘埃落地。


后来,我问父亲,谁又能证明那片地就是你的老屋呢?人家成了广场,栽了树,几辈子也没见过的松树。村庄里没有土地证,咱也没有老屋的照片!父亲说:“这代活着的人,哪片土地哪间房姓甚谁不知道”?光屁股在这儿长大,到死回来咋也得在自己地盘上张罗呀,要不,还能去哪”?哦,父亲的心思,原来如此!


 父亲拍摄---母亲的老姐妹家之一


哎!这种错综盘杂的关系、逻辑思维,就是“乡情”的原因,让你欲罢不能。这里很难像城里一样,关起门就是自家的事情,在这里,你活着就是在一张乡情的关系网中,盘根错节的乡情,看似无形,实则圈成了一个圆,紧紧的圆,也许是祖父辈结成的,也许是老祖辈们结成的,有你,有我,也有他,也就是老话说的:“人不亲,土亲”,魂归故里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母亲的回乡之旅仅三天,虽短暂,但母亲很知足。三天的时间,六十岁的母亲像年轻人一样的熬夜,她半宿半宿的跟村里相好的老姐妹拉家常,大声的说笑,十几年没舒展开的笑容浮上眉梢,说到伤心处又泪眼吧擦的。其实她们拉的,无非就是各自的儿女、孙子,即便这样也还是有说不完的话,她说。三天的时间,相好的老姐妹给她一顿赶不上一顿的做家乡饭,纯盐汤调莜面,炸糕、炸油饼,羊肉馅儿大肚饺子就放一丁点土豆,这就是老家人的可爱、踏实之处,一旦认准你了,恨不能心给你掏出来看看,这种情感,感动的让你揪心。


 老乡草原风拍摄故乡--丰收在望的庄稼地


哦,故乡,没了老屋的故乡,虽然只有记忆才能证明老屋曾经的存在,但这里,依然有令人割舍不下的东西。


夕阳深处是故乡,声声泪下问老屋!

岁月长,旅途遥,何日归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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