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体字版】平原大道有游骖(一):我的童年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2-03-11 05:46:07

        一九七二年阴历四月,在庄稼地绿油油一片生机盎然之时,小老鼠的我出生于鲁北某县的城中村,父亲是乡村教师,母亲是地道农民,还有一个年长我七岁的姐姐。家无长物,两间冬寒夏热、漏风渗雨的破坯房内有一土炕、一残桌、四烂椅,一间上无片瓦、粗糙简陋的草房里除了简易锅灶只有龇牙咧嘴的几副碗筷,无电无水,煤气和天然气见所未见,我直到廿一岁上大学时首次享受到和煦如春的暖气。


        我家毗邻担任大队村支书的伯伯家,童年最悲惨的事情,据我母亲转述,那个时候家庭温饱是最大的难题,因我少油少粮一年四季几乎没有吃过任何荤食,饥饿不堪,常常捞取伯伯家垃圾和苍蝇云集的泔水桶中的菜叶为乐,母亲生前每每忆及,泪流不止。


        父亲兄妹三人,,衣食无忧地在工厂家属院生活。我小时候最大的期盼是,一年吃一次姑姑赠送的西瓜(全家一年只吃一次西瓜,还是亲戚送的)。同龄人忆往昔,总说馋肉,我只有呵呵。至于饮食,地瓜干是我最初的记忆,地瓜,也叫红薯、白薯,切片完全晒干,不是半干,而是全干,无水分易储存,每次吃饭时抓一把地瓜干用清水煮熟,无油无菜无盐,有稀有干真方便。参加工作后我向同事和朋友提及此情此景,众人都以为我在讲神话,我出示皮肉分离的双手,他们表示完全不可思议。


        由于家族纠纷,我家曾在姑姑的闲置平房租赁几年,附近是隔三差五的集市,母亲圈地照看行人的自行车,我在母亲旁边叫卖一分钱一碗的白开水,有人说我头大而圆,将来必定富贵,母亲心里乐开花,指着不远处的工商所工作人员对我说,我小(方言,我儿子的意思)长大了到工商所工作,娶一个吃国粮的媳妇,那该多好啊!行文至此,我痛哭流涕不止,现在的我好像远远超过家母生前的预期,奈何母亲早已远去。之后父母草建新房——名为新房,实则坯房三间,无院墙有旱厕。按照家乡搬家习俗,吉日凌晨启程,男童怀抱一只大公鸡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在最前面,无奈家中只有母鸡,鸡腥味很重,在那寒冷的天气鸡温温暖我,鸡的挣扎让我感受到生命的活力。乔迁新居的首顿饭是难得一见的油煎鱼,香飘四溢,口齿留香,全家殷切期盼年年有鱼(余),希望有一天可以过上富裕的日子。


        在新家期间,有一次雨后初晴我和小伙伴到三百米外的木料市玩耍,好奇地把一根被风吹断的电线含在嘴中,巨大的电流瞬间毫不留情地把我击倒在地,如果用火冒金星来形容似乎不妥,天旋地转也不对,或许是九死一生,如果不是“击倒在地”,换作其他任何情况,估计早已呜呼哀哉,那是我平生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回想依然后怕。平时我和小伙伴捉迷藏、抽丢丢、扔土坷垃、竹竿互相击打,无忧无虑。稍长,我试骑一辆破旧的自行车,磕破头和腿无数次,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但是乐在其中。刚开始溜车一小段,之后掏档嘎悠两三下,慢慢地小小的身躯坐到车座上,腿不够长,只好等待车登子转过来猛蹬两下,虽然左摇右摆,神气活现如在眼前。


        少小缺衣少穿,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家家如此,倒也司空见惯。小伙伴交流的问题往往是窝头难以下咽,掰碎放入白粥之中就可解决,或者是谁买了一本新故事书,羡煞我等小朋友。每次赶集我尽心尽力地卖白开水,母亲每集给我一分钱作为奖励,我天天盼集,努力攒钱,只为买一本《哪吒闹海》的彩印画本。四个月后我终于积攒了梦想中的两角五分钱,一路兴高采烈地到达新华书店,发现它的定价原来是两角八分,心不甘情不愿久久不肯离去,一直在那里哭泣,有一位好心的叔叔见状,慷慨解囊赠送我五分钱,我的梦想终于成真,还用剩下的两分钱买了一棍糖稀。《哪吒闹海》我每天兴奋地翻看多遍,其中的部分影像现在还有记忆,那是我童年最值得向小伙伴炫耀的一件宝贝,有一天它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许被哪个小朋友据为己有也未可知,为此我惆怅而独悲,小小年纪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愁滋味。


        课余姐姐帮母亲做农活,我在蔬菜地兴趣盎然地拔野草,无奈总分不清菜秧子和野草的区别,一遍一遍地问大人。有时候我像模像样地压水浇地,小胳膊小腿酸麻时汗流浃背,喝一口甘甜的家乡水,不知疲倦的我又在野地抓蚂蚱,胜利的果实回家用火烤烤吃下去,好大一块肉哎!有一次春韭脱销,母亲和姐姐忙于割韭菜,我负责在大街上出售,卖完之后我再到菜地取货,来回折腾,忙碌了多半天,我口干舌燥,但是很有成就感,飘飘然以此为大事业,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宏伟理想是长大了当菜贩子,当一个专卖韭菜的菜贩子。


       傍晚,姐姐经常带着我到小树林捕捉一种昆虫,形状大小似苍蝇,翅膀是硬的,身体乌黑,飞行能力稍差,老家呼为“黑马老虫”。大约一个小时左右,罐头瓶就装满了。第二天清晨我把昆虫喂鸡,看着欢快啄食、频频点头、鸡冠摇、咕咕叫的母鸡,我对于鸡蛋的渴望达到极点。“咯咯哒,咯咯哒”,鸡下蛋,只要我在家,肯定第一个跑到鸡窝,双手捧起热乎乎的鸡蛋,好像上天赐我奇珍异宝一般,小心翼翼、珍贵无比地放进篮子里。平时难得吃一次鸡蛋,那是全家极少数可以迅速变现的稀有之物,还指望它们充当家庭医药费或者换点儿粗粮充饥,只有家人生病时才煮一个鸡蛋补充营养,抑或昙花一现的时新蔬菜上市,需要鸡蛋调味,母亲格外开恩准许全家开荤。


        深秋,姐姐和我冒着寒风捡拾落叶,工具是一根废弃不用的大针连着一段结实的绳子,末尾横系一根小木棍。一片片枯黄的树叶在我们冻得通红的小手上穿针引线,仿佛在编织美丽的童话。不一会儿我和姐姐各自拖着一长串树叶回家,在父母的赞许声中,使用它们烧水做饭。


       记忆犹新的家乡小吃,首推油炸馓子,香脆味甘,金黄亮润,轻巧美观,是物质匮乏年代的高级营养品,深深植入我的味蕾,它是一种念想、一种乡愁。另外,每年炎热的夏天父亲在大集上给我买的凉粉(家贫,一年只吃一次)清爽、滑溜、香酸微辣,凉粉亦称粉皮,彼时以深井水拔凉,调料是芝麻酱、醋和蒜泥,小摊一般有一个大伞状的遮阳物,下设简易桌椅,父亲远远地看着我大快朵颐,从来没有尝过一口。还有一种小吃是四季常见的豆腐脑,半碗豆腐半碗汤,几片白色的大花氤氲在精心熬制的滷子里,配以农村常见的棉籽油,点缀切碎的蒜苗或香菜,口味重的还有香酥美味的辣椒油等着你随意添加,签子馒头娇羞瘦长靓丽陪伴,个中滋味妙不可言!


        全家一年难得改善伙食,粗粮、白粥和咸菜似乎是永恒的基调。极少数情况下,比如春天的韭菜或者香椿炒鸡蛋、香椿鱼和蒸槐花,夏天的油炸截留龟儿和茄夹子,秋天的炒藕片、烤玉米,冬天的烧土豆和烧红薯,母亲偶或“粗粮细做”、“素菜荤吃”的菜荠馏等等回味无穷,新年的炸藕盒和绿豆丸子百吃不厌,其实能吃两次就没有了。偶尔母亲在春节期间宰一只下蛋少的老母鸡,或炖或蒸整整一个晚上,香气弥漫灶房,入口即化,那是我儿时新年最美的味道。


        我的姐姐在小学期间,曾经捎带无人照看、年幼无知的我一起上课,她的班级老师和同学至今见到我依然称呼我的乳名,诉说我当年如何乖巧和可爱,可是我丝毫没有印象,我的小学马上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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