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呆:那一罐令人回味的鲜尿 阅读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2-04-09 00:3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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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罐令人回味的鲜尿

文  | 阿  呆


“明了,汉子不起来,一条棉被捂着他的懒;婆娘也不起来,一罐鲜尿在屋角黄着。娃娃们在被窝里做着游戏,蚤子们在席缝里歌唱,惟狗子在门墩上欣赏雪景。”

这是孙见喜在《土炕档案》中的一段描述。你见过比这更鲜活的语言吗?难道还有比这些更温暖的回忆吗? 

 

砖炕我家是有的,就横在老屋的西头,炕围子是尺把宽的苇席,躺着说话的时候,我们更喜欢把腿竖贴到墙上,让脚丫上的泥印到墙上去。

我哥不在炕上睡,他住西屋,睡的是木床。北屋的炕上睡了三个丫头,我,我姐,还有小岚。这个“岚”字是我替她改的。她没有上过学,不过,她会写她的名字:宋小兰。我曾经替她改成“宋小蓝”,后来又觉得她应该叫“宋小岚”。

小岚家有很大一条炕,炕这头孩子正在梦中玩过家家生娃娃,炕那头娘的肚子里,已经真的怀上一个了。她的娘实在太能生,密匝匝五个丫头,大炕上盛不下啦。闺女大点,她娘跟她爹就不好意思在炕上耕耘播种了,可延续香火又实在是件大事,于是小岚就借住到我家来。

小岚终于有了一个弟弟。自从有了这个小子,小岚的娘开始变得很炸。这个弟弟也很炸,五个姐姐都得听他使唤。白天他被小岚背在肩上四处游荡,晚上躺进娘的被窝里头吃包包。

小岚的娘对这个儿子倾注了所有的希望,可她生的却是个傻儿子。这傻儿子很会玩几样小把戏,比如他会对他娘说:“肚子痛啊!”这样就一整天不用下地走路,他的姐姐会像骡子一样驮着他。他只要一说肚子痛,他的娘再忙,也要洗手和面烙油饼。油饼只烙三张,她的傻儿子只吃得下三张。

傻儿子没少挨我的揍,因为他不但会说谎,还会骂人。我揍他的时候,他总是哭喊:“娘啊!娘啊!”他的姐姐们在一边望着,说:“该!”姐姐们对他冷漠也是可以理解的,他每次回家,必定先告状,而且总说是某个姐姐打了他,然后他的娘就揪住那个闺女打骂:“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小岚一共看大了五个孩子。她家前头的四个女孩,都没有上过学。到五宝子十岁上,看看傻儿子实在是没了指望,她才把这最小的一个女儿,送进了学校。

在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个个好模样好脾气又好活计的小岚姐妹,因为不识字儿,被人挑来拣去。只有初中毕业的五宝子,嫁了个好人家,每天在公公的诊所里,帮忙打针抓药。

除了小岚一家,我其他有关炕的记忆,都是很温暖的,只记得我天天滚在炕上,却不肯睡。村里的小孩子都不用午睡,我却被娘摁在炕上闷午觉。我隔了高高的小窗子,听巷子里小伙伴游戏的声音,偶尔也听到他们在说我的坏话。等娘睡熟,我就溜下炕来,提了鞋,掀帘出屋,到院门口悄悄拉开门闩,跳出去锄奸。

晚上,总是有媳妇们坐在我家炕沿儿上唠嗑,她们手里拿着活计,很晚了也不走。姐姐睡着了,我也扯出均匀的酣息,支楞着耳朵听她们说悄悄话。广禄媳妇对我娘说:“婶子,你去跟广禄说说吧,我不想再要孩子了,想上环儿呀!”

半夜我起来要水喝,女人都走了,就只剩下我娘还在缝纫机旁,等我早晨醒来,娘还在缝纫机旁。小时候我总觉得娘是不用睡觉的,等到娘生病了的时候,她不去拿药,总是说:“睡一觉就好,睡一觉就好。”于是她就睡啊睡啊,又好像一辈子没有睡过。

冬天我总是赖在炕上不起来,还跟娘谈条件,我说:“要是给面包吃,我就起来!”娘说:“面包在树上还没熟呢!”哥哥揭去热馒头的皮,露着暄起来的蜂窝,举到我被窝前,说:“面包!”我就笑得踹翻了被子。

这时候,炉子旺着,葱花在锅里刺啦刺啦响着,白腾腾的热气在房梁上绕着,娘在屋里前前后后忙着……  



我们村子大,井有好多口,可是因为水的味道不一样,井们就划出了三六九等。娘说:“熬小米饭的时候,就能尝出水的好赖哩。”我们小孩子尝不出来,好赖不管,疯得口渴了,就钻进人家棚子里,抢住葫芦瓢,咕咚咕咚地灌。

外乡来我们村的戏班子,却能尝出来。他们唱到最后一天,往往会加上一个小段子:三花面小丑因为贪睡误事,被员外责骂,他哭诉道:“老爷,我半夜肚子疼啊。攒一泡拉一泡,忽拉拉全流到这村的甜水井里去喽!”台下就哄起一阵笑,然后再漾起一阵骂。

井水的好处是冬暖夏凉。天越热得狠,水就越觉得凉。

孩子们在长长的巷子里滚爬,娘们儿挽着裤腿儿坐在房阴里纳鞋底儿。挑水的颤着扁担过来了,孩子们就喊:“叮梆凉水来啦,叮梆凉水来啦!”用声音来形容井水的清凉,这是我乡音中最诱人的曲调。挑水的歇住脚,笑咪咪地接过女人的瓢,舀得满满的。

光屁股的小子争着抢着,清清凉凉的井水,顺着嘴角流进脖子里,又淌到肚皮上,在肚脐眼打个旋儿,再顺着小鸡鸡,尿到地上。喝饱了的娃娃,挺着满肚皮湿湿的土印儿,去娘怀里滚一滚,趁人不注意,咂几口干包包。

男人再重新舀一大瓢孝敬娘们儿,女人叽叽嘎嘎笑着,这才放他走。桶里头水少了,男人的扁担颤得更厉害,水花随着扁担的节奏舞着,偶尔有一两朵跳得忘了情,闪出来摔到太阳地上,噗————

娘从不在街口的井里头打水。娘说,那水离云玲家茅房太近,不干净。

那井就杵在人来人往的窄街上,又没有井台子,每逢下大雨,满街的水都往里灌。还有一次,广禄家的老母猪,只顾了自己刨食儿,把一个小猪仔掉进井里去了。广禄吊着绳子下去,把小猪捞上来,他的脸蜡黄蜡黄,坐在井口喘了半天。

大人就对看热闹的小孩儿说:“可不能在井口玩!”他们走了,我们照旧趴在井口朝下看,井里头黑幽幽的,一晃一晃的那是水光,我们尖着嗓子喊一声:“啊————”那声音听起来跟大人的喊声一样瓮实,还会顺着井壁嗡嗡地绕上好几圈,我们高兴这样。

娘打水的那口井在七队的牛棚旁边。七队的场院被老贾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记得有牛,只有两匹马,或者是骡子。毛驴我是认识的,但那决计不是毛驴。井就在西南角的一颗大椿树底下,那是一口清静的井,少有人来,砖砌的井台上,挂着厚厚的绿苔。椿树井很浅,娘用扁担勾住桶,一摆一提,就是满满一桶水。

椿树井再往西又有一个大院子,住着老两口和他们的儿子。那家有好多椿树和槐树,到了夏天,一院的好荫凉。老婆婆也很和蔼,还会给我好吃的,可她那个大个子的儿子不爱说笑,她家的狗也是很凶的样子。

有时候娘不小心把桶掉进井里,会去他家借绳和锚,他家的狗不许别人把自家的东西往外拿,老婆婆就帮着娘把东西送到门口。等娘去还东西的时候,那狗可就不管了。

在一个雷雨天,那家的儿子在变电站电死了。有好长一段日子,我上学的时候都要绕开椿树井那条路。再经过的时候,看到老头和老婆婆都拄上了拐棍,坐在门外呆呆地晒太阳,有时候也见到那条狗伏在他们脚边。那狗也很老了,身上的毛斑驳着。那家院里的大椿树,远远望去,蓊郁森森的,让人害怕。我再也不跟着娘去椿树井挑水了。

后来,椿树井的水越来越深,娘把短扁担换成了长扁担,还是打不满桶。娘去老婆婆家借井绳,那狗老的跑不动了,只伏在地上呜呜叫着,不再追出来。再后来,用井绳也只能打到半桶水,娘说:“椿树井要干了。”

村里好多井都干了,打上来的也都是泥糊糊,要澄半天,才能喝。

村里出钱,在村西又打一口深井,井台上支一架雄伟的辘轳,缠着粗粗壮壮的一挂井绳,墩一只厚大的铁桶。终于又可以痛痛快快地打水了!姑娘媳妇都端着大盆子,在井台下洗衣服,说说笑笑,井边出奇地热闹。

我瞅个没人的时候,跑到滑溜溜的井台上,搅着辘轳往下放,这个劳动在桶放到一定深度的时候就变得不再有趣,我越来越感到吃力,想再往上摇,摇不动。于是我一松手,辘轳拐子风车样猛转,“骨碌骨碌~~~咚!”桶掉井里了。我撒丫就跑。

又过了一年,把辘轳放到底儿,也打不满桶了。娘早早就起来,有心挑那第一担水,却怕天黑,听得街上有了吱吱嘎嘎的扁担声,娘就立马出门,天天能挑到头三担,水又满又清。

后来公社出钱,在前街打了一座机井,用电机水泵抽,蓄到水泥池子里,池子下面按了一排水管子。傍晚挑水的人最多,这时候就会一边抽一边放。我总是想,大水泵抽,小水管放,什么时候放满池子呢?这确实是一道很头痛的数学题。没过一年,这井就封了,据说是井水含氟过高,好多大我几岁的孩子都变成了黄板牙。我扳了镜子照一照,歪牙依旧灿烂,好险!

这回县里派来了钻井队,在村西的老井里,又钻一口更深的井,抽得满街浩浩荡荡的黄糊糊,小黄河一样。深水井终于打成,安上高压包,沿街埋了管子,枝枝杈杈接到每一家,这就是报上说的自来水了。

所有干涸的井,都用磨盘盖起来,改作了下水道。以后的小孩子们,便不再认识井的模样。


阿呆

混迹教师队伍多年,常怀恬淡心,偶作惊人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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