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雨萍,故乡(共五篇)(“我的老家故事”征文比赛参赛稿件预登)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2-05-26 02:47:24


池塘,雨萍,故乡

刘勤田湖北

 

池塘

 

故乡的那口池塘,一直是我月夜尽头的梦。青青的荷叶,采荷的少年,避雨的蝴蝶,还有那水中的黄昏,那岸边垂钓的童年,弯曲曲的一条长树枝,一根妈妈缝被子头偷出来的索线,一个缝衣针弯成的铁钩,一截鹅毛,简简单单,就做成了垂钓的工具。每当山村的那一缕缕炊烟袅袅升起的时候,我,就会蹦蹦跳跳的挽起鱼竿,拎起网兜,就往家里跑去。池塘,在那个时候,也变成了金色的池塘,我的梦,也变成了金色,宁静,平淡,却那么的美丽,祥和。清澈的水荡起碧绿的波涛,而那金色的光芒,却穿透了水面,映射到水底,绿的涟漪,金色的水,如梦,如幻。而我,就醉在了这诗画交融的美丽池塘一隅。我很自豪,因为,我来自大山,来自旷野,来自那美丽的山村,哪儿,有我的爹娘,有我的葱葱郁郁无处不在的绿色,有金色的池塘,也有我那童年金色的梦!

 

雨萍

 

  回家的时候,已是黄昏了,刚好是立秋时分,可能是应了节气吧,细雨绵绵的飘下,我慢慢的走着,贪婪的呼吸着故乡的气息,清新而香甜!让长风肆意弄湿我的头发,哎,孤独的我回到了生我养我的这方土地,真象回到了慈母的怀抱,没有烦恼,没有孤独,只有那处处浓郁的,轻松的‘回家’的感受!父亲摘来了园子里的青菜,母亲做上了许多土鸡蛋,炒的蒸的,我,也就吃上了一桌最简单却是最好吃的一顿晚餐!

  吃过饭,走进我那很久没有居住,母亲却打扫的很干净的卧室,如我时常在家一般!推开窗,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门前池塘里荷叶上水珠滚滚,在不甚明亮的月色下闪着迷人的光泽;水面上却长着厚厚实实的绿色的东西;我问身后的父亲,那是什么?他告诉我是浮萍。我又问,原来我们小时候好象没有的啊?父亲告诉我,是最近才长起来的东西,猪仔可喜欢吃了,繁殖的特快,不用下种,也不用施肥,池塘里只要一下雨就是满满当当的了!

  我不由得感动了:雨萍,雨中的浮萍,雨一飘洒就是你生命的跳跃和升华么?

  我让父亲打开门口的电灯,那白色的光芒照在那小小的叶子上,绿汪汪的,那三瓣叶儿上竟然也有些个细细的水珠儿,我叹服这细小的生命,顽强的生命啊!不屈不挠的生活在故乡这片贫瘠的土地,而那些池塘,就是它生命的开始和延续!

  我走下楼,用竹竿拨了一下那绿油油的水面,一下子,象开出了一条白色的水路。看着那些被我弄翻或是重叠的浮萍,我的心,忽然间好空好空,空的没有依附,没有感觉:我,不也是一株小小的浮萍么?浮萍离不开池塘,怕风的肆虐,怕季节的逝去,而我呢?离开故乡的日子不就是一株在风雨中漂泊的浮萍么?

 

故乡

 

  故乡的夜很美丽,月色清卓;故乡的池塘是美丽的,而夜色荷塘更美丽,更迷人。你看:那一层层绿绿的浮萍,就象一张碧绿的地毯,哪儿有空缺就蔓延到哪儿;那迎风轻舞的荷枝、荷花,似乎在向那无言却生命力极强的浮萍表演和致敬!蛙鸣声声,也似乎在告别着,因为,它们快要冬眠了,而那小小的浮萍也会慢慢老去,变成落叶样的黄色,只到成为故乡池塘里的一粒微小的种子,沉到水底,陷入泥中,待到春暖花开之际,随雨而出,伴雨而荣!

  岁月,在这个季节已经变换了颜色,而故乡的那首歌依然在传唱,在升华。哪怕从期待的馨绿蓐成秋叶的鹅黄,故乡,永远是我最诚挚的爱和相思!

  你听那岁月留下的声音:木门苍老的吱嘎声,蝉儿无休止的“知了”“知了”的欢唱,月夜脆脆的蛙鸣,黄昏那悠远的牛啼,采茶少女的情歌,水车断续的哗啦哗啦,还有那夜巡的狗吠,猫儿的喵喵……无一不是一曲曲醉人的音乐,醉人的风景!说不完,道不尽。在故乡的岁月,天天是童年,天天都有春天的情绪。

  乡情无止境,因为,我们拥抱了太多或是吸收了太多故乡的气息,那泥土的味道,那池塘,那雨萍,那蝉蜕,那酸枣树,那斑斑驳驳的土房子,希望有一天,能真正的领着自己“回家”,再去亲山、亲水,不再学那浮萍,在雨里风中守望自己,那原本朴实纯真的心!但愿新的一年,结束漂泊,守候最爱的故土......








 

家乡桥事

李笙清(湖北武汉

 

我的家乡在辽阔的汉平原水乡湿地,那里有着众多的河流、湖泊,如星星一样镶嵌在广袤的土地上。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些纵横交错的河流水网,为乡村的农田灌溉和水产品养殖提供了充分的保障,但同时也给乡亲们的出行及经济发展带来了难题。

 

童年时,正处于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村的四周都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河流,星罗棋布,纵横交错。那时候,河上的桥梁极少,有时候要沿着河岸走很远,才能找到一座小小的木桥,有的还是简易的独木桥。为了出行方便,那时候在稍微大一点的河上,都有一些摆渡的小木船,有专门的艄公从事摆渡业务。特别是我家门前的那条大河,与长相通,足足有二十多米宽,河流中间的最深处有3米多深。村里有部分农田在河的对岸,孩子们要上学,村民要下地或去镇上赶集,都得过河。由于河流宽阔,渡船来回一趟需要时间,而且一次顶多只能渡过十几个人,有时遇到候船过渡的人多,艄公得来回多趟才能渡完。

 

记得有一年夏季汛期,长水位猛涨,大河里的水位都快接近河岸。一天下大雨,摆渡的船载人太多,又遭风雨袭击,结果到了河中心时突然翻船了。幸亏当时有许多村民正在两岸冒雨加高防汛堤防内涝,见状纷纷下水施救,不幸的是,有一位老人还是施救不急淹死了。每当想起家乡旧事,我的脑海中有时会偶尔闪过老人的儿女在河边哭泣的凄惨一幕,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我们的小学是和邻村合办的,校址设在村西几里远的邻村,这样我们每天上学,都要经过一条十几米宽的河,那是让我最头疼的事儿。学校就在河对面不远处,可渡口离我家很远,每次要走很久才能渡过河,然后又回走很远的路到校。

 

水乡的孩子大都会游泳,我也不例外,很小就跟着父亲下河玩水,捉鱼摸虾,下湖踩藕,从不畏水。有一天放学回家,见天气炎热,我不想去远处的渡口,就将衣服脱下,和书包一起顶在头上游过河。没想到游到河中间时,右小腿肚突然抽筋,书本、衣服全打湿了不说,那平日里特别利索的腿脚就是不听使唤了。幸亏岸边农田里有人在干活,听到我的呼救声,连忙下河将我救起,从此,我对水有些望而生畏,再也不敢偷懒走捷径了。那时候我常常坐在河边痴痴地想:这里要是有一座桥,该多好啊!

 

在我上中学时,村里集资,村民出力,在几条主要的河流上架起了几座桥,但大部分是木桥,走路都有些晃晃悠悠,更别说通车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乡亲们的生活开始好转,仅仅两年时间,村里就建起了一座砖混结构的石拱桥。竣工那天,在桥头举行了庆祝仪式,村民们自发组织,舞龙舞狮、划采莲船,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就像过年一样,别提有多热闹了。在乡亲们的笑声中,手扶拖拉机第一次“突突突”地开进了村里,给宁静的水乡带来活力。

 

近些年来,党和政府兴修水利,乡村简陋的水埠头变成了宽阔平坦的大码头,有些险段采取水泥混凝土护坡,防汛变得越来越安全。农村取消了农业税,还有农业补贴,而且粮食成了香饽饽,根本不愁销路,农民的种粮积极性普遍高涨,很多在外地打工的农民又回到了家乡,一些“抛荒田”被村民抢着种。党的富民政策如一缕春风,让家乡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河上相继建起了几座钢筋铁骨的水泥大桥,有党和政府修建的“连心桥”,有靠种田、养鱼、养蟹、办养殖场等富裕起来的家乡人捐资修建的“致富桥”,不但跑上了跑客运的中巴车,连贩运活鲜的载重大卡车也开进了村里。

 

抚今思昔,,怎不令人感慨万千,怎不令人对“中国梦”里的乡村梦充满更多美好的期待,家乡桥事的变迁,只是中国广大乡村发生根本巨变的一个缩影。每次回家乡,站在高大的桥上眺望炊烟下的村落,昔日那些摇晃的小木桥,那些在河上“吱吱呀呀”摆渡光阴的小渡船,就像那些曾经贫穷落后的日子一样,成了遥远的记忆。






 

杀鸡

刘培刚(安徽)

 

  早上,老刘正在家门口杀鸡。

  村长李为民走过来说,老刘,你胆子不小啊?

  咋的啦,村长?

  咋滴?禽流感又来啦!

  我说啥事呢?俺乡下人,不怕! 老伴病了,身子虚,补补。

  老刘啊老刘,万一这鸡真的有禽流感,那出了问题,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全村的人都要跟着倒霉滴。村长望着肥胖的老母鸡说。

  “啪”地一声,老刘手里的杀鸡刀一下子就掉在地上了,那咋办?

  我身为一村之长,首先得替大家安全考虑,这只鸡得上交处理,人绝对不能吃,罢了,我这还有十元钱,你就先拿着买点东西给你家属补补吧。

  谢谢,村长!给······老刘望着老母鸡,口水又暗咽了一次。

  晚上,老刘的老伴躺在床上说,他爹啊,我考虑了好长时间,咱们不能要村长的钱,人家也是为了咱好,俺还能让好人为咱贴钱吗?你快把钱给人家送去吧,我这身子还行。

  好,我这就送去。老刘拿着十元钱,哼着小曲便朝村长家走去。

  他刚到李为民的家门口,还没有来得及进屋,就听见李为民说,哎呦,我这一天累死了,老伴,做啥好吃的?这么香!

  你快歇歇吧,老刘家的老母鸡被我炖了,给你补补身子。

  此时,老刘手里的十元钱,快要被他攥出了水。

  呵呵,老伴啊老伴,你这不是在爱我,其实你是在害我,不管这只鸡有没有禽流感,你快去把它给埋喽,明天,我再给老刘送去五十元钱。

  老刘手里的十元钱又慢慢地舒展开了。






一个人的村庄

李旺林(宁夏西吉)

 

    跟往常一样,永亮早早就起来套牛,准备去庄子西山后面“戴家湾”犁地。月亮挂在西山的“豁岘”当中,像一盏不离不弃的灯。影在黎明前朦胧月色下的树木、花草、房屋以及那些沟沟壑壑显得遥远而切近。冷而清的星空下,牛和驴卧在槽头两头。老麻驴头架在前腿上,红嬬牛不紧不慢地咀嚼着,津津有味,像咀嚼回忆。永亮吆喝了一声,给它们屁股上每个一脚,它们才慢腾腾地躬起身子。老麻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惊醒了槽头旁老榆树上静眠的鸟雀,雀们叽叽喳喳,骂骂咧咧的。红嬬牛只是动了动耳朵,其它身体部位波澜不惊(生活中很少有让一只老牛惊扰的事物)。两个牲口很配合地套上了“围脖”、套绳,它们已完全熟练命运的流程。永亮解下缰绳,躬身将铁犁架在肩上,解开缰绳,牛驴迈开步子“咯啵咯啵”向湾口走去。

    空气潮润新鲜,充盈着实切的土地气息。永亮低头走着,偶尔瞥一眼沟垴里,沟垴已经塌陷进到半庄。“山水”(山洪)像时光的牙口,一年一年啃噬掉多少土地,小时候的沟畔又延伸进来好多。那些原来长在沟畔的老柳树不知什么时候已了无踪影。被一场场秋雨裹挟至深壑中,枯干在溪流旁。土地和树影就这样悄然流逝,渐慢荒芜的光阴一般。沟畔不远的山洼上,庄子上的山神庙风尘仆仆,像一截记忆断片遗落在热闹之外。旁边的几棵老柳树多年前被淘气的孩子们一把火一把火烧成空心,焦烘烘,黑汪汪,但仍倔强地抽曳着绿叶。沿途路边的几家屋院拆得残垣断壁,散乱荒乱的过了土匪一般。永亮吆喝了声牛驴,想让它们脚步挪快点,免得望见庄子上这乱糟糟的景象让人内心烦乱。

    搬迁像蚂蚁搬家,闹哄哄一阵子,之后,留下一个豁豁獠牙的世界。那个整齐丰足的庄子像被抽去了心血,掠走了魂魄,东倒西歪地丢散在山脚下。仿佛已经这样存在了几个世纪。永亮他们几户是最后一批安排搬迁的,在此之前,上下庄几乎腾空,撩下的东一户西一户,如晨星一般廖落空茫。白天忙于地里的庄稼,内心深处漾散的孤寂还可忍受,到了晚上,月亮明晃晃当湾一照,站在高房上瞅整个庄子,像被神秘的手抓撂到了远古,荒古清寂,永亮一下子明白了先民为什么叫这庄子“古湾”。过去人头攒动的时候,一庄人隐在山湾里春种秋收,夏耘冬守,日子过得清清爽爽,虽不是很热闹,但温璞自足。搬迁让这个庄子一下子古旧瘆人,听奶奶说过,很早这庄子上刚搬进来的几户,晚上狼叫得人心里发慌,再早没人住进来的时候,据说这里是杀人沟,掩埋死人的地方。旧社会生活不容易,只要有点土地,临着土埂挖个窑洞就是家。庄子上最多的时候,大概有三十来户人家。后来,上新疆的,走玉泉营的,迁到南山台子的,像鸟儿一样,只要有口食,人都会奔徙。原来拥挤的庄子晚上一家狗咬一声,其余的狗吠就挨家挨户地涟漪排荡开。山湾里,通上电的时间不久,点煤油灯的日子,清朴宁静。狗的吠叫让村庄平和,让人心里踏实,门口有了它们,日子才被安全稳当地安放在尘世温璞的港湾中。而现在村庄空旷寥落的,连狗都懒得吠叫了。人声空寂,门口泥瓦窝中的老狗一天到晚头都不抬,这老物似乎跌落在回忆中了。

    搬迁是一场灵魂与现实的揪扯,无声无息,但却有血有肉,老人们一把老骨头,不愿动弹,年轻人似乎被这偏僻落后的山湾锁怕了,有人天天盼着嚷着搬迁。他们怕粮食种上了,乡上催着搬迁又收不上,七嘴八舌地到处打问。男人们出去打工,时时留心着搬迁的消息。上学的孩子们担忧父母搬走了,自己还要留在老家上学。好在乡上的人答复,说快了,快了,耐心再等等,正跟上面对接呢,等整个统筹联系好了,即可安排大车来(搬)。

    庄子上吆喝搬迁的大多数人要么老人已经殁了,要么还不是太老,娃娃也大了,心无旁鹜,卷起铺盖、拍拍屁股即可走人。永亮那段时间一脸铅色,他走不成。父母都年纪大了,像两节枯柳。老朽的风一吹就会倒。万一搬迁上去,说没事就没事了,钱没钱,帮忙的人没个人,他光棍一个如何安顿两个老人?夜里,永亮住的高房里的灯一直亮着,永亮躺在炕上,听见低矮的上房里传来父亲的叹息,哎——,把我咋还不死撒,老天爷你赶紧收了我……衰迈冷棘如寒风穿过枯木。

    静夜里,小窗户上斜进来的月色如水,永亮心如猫抓—— 

    不知什么时候悠悠沉入梦乡,半夜醒来,灯还亮着,有一家狗有力地咬着,一定是搬迁的人们在相互商量事情,这一夜了才回家。窗外,月光清朗。永亮胳膊架在头顶,蜷缩在炕角,久久不能眠去……

    已犁过半块洼地了,这时天色才渐渐放亮。曙色带来的光明中,永亮清晰地瞅见牛驴身上的汗气,一层霜染,像一层命运的铠甲,锁在它们周身。对面洼上,一片一片的荒草将山头间的荒地撩扯地乱哄哄。往年,有牛羊的嘴和蹄子天天耙来耙去,山洼上除了几畴庄稼地,没有多少绿色。如今,洼后面的其他庄子已然搬空,没了牛羊的山野,就像没了剃刀的须面,一派沧桑蔓延。

    日头爬至山梁,永亮缓歇了。心里乏塌塌地,腿上也像绑了沙带一样,走不前去。往常催促赶打着牛驴,早早就卸了犁,今天没了声息,牛驴拉犁也有年没月的,如同这样不慌不忙地跋涉了几个世纪一样。缓歇了吧,早上带来的干粮和茶水早已冰凉,啃了几口,硬邦邦的,没味道。他索性躺在斜洼地里,两眼直勾勾瞅着扣在头顶上的蔚蓝天空。秋后的天空,云彩也像被收割走了,天空很清净。它们是不是也跟着搬迁的人走了,不愿呆在这浩瀚的山海中?漫天蔚蓝空阔的海面,丝毫没有云情雨意,秋后燥干的风尘仆仆。永亮须面灰朴,整个“戴家湾”里就他一人,偶尔从沟壑里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更加荒静。过去,这里是埋亡人的窝窝,年轻的,年老的,寿终正寝的,想不开寻短见的,夏天在大坝里游泳溺亡的。小时候,母亲安顿一个人不要在中午去戴家湾,据说野鬼孤魂会迷住人,拽拉到深沟黑壑里。正午时分,戴家湾古静的瘆人。今天,犁把前面的两个喑哑牲畜也静默了,不再伸长脖子透过笼嘴更着吃犁畔附近的草苗了,永亮的心如一面静止的湖水。有只老鹰在山头上盘旋,人烟少了,鹰的猎物多起来了。大地,在这时候突然像一栏围猎场,属于鹰的,属于岁月的,盘旋在高空的鹰,盘旋在山峦间的岁月。那些生动活泼的兔子的前程,或许就在鹰爪下;那些苦思苦活的生民的前程,在蔚蓝天空那面海下的一堆黄土中。永亮想起小时候,父亲犁地,牲口不乖时,他负责牵牲口,父亲是个急性子,使唤的牲口慢不下来。有时候,牛走在犁口上面,驴走在下面,牛有慢劲,驴时间一长,就拽拉不动了。有时,豁地畔时,轮到驴豁地畔,它死活不肯,永亮狠命牵拽到埂畔,驴战战兢兢地趔趄着身子,生怕掉下去,这怕死的家伙一世胆小。牛似乎无所畏惧,什么地也不挑,大大咧咧,实诚地一犁一犁,一个春秋一个春秋,只要有一把力,绝不苟且,肩挑命运的大梁。

    那时候,父亲腿脚有力,一架地恨不得犁上三亩。卸了犁,回去又小跑着挖(忙乎)自己的光阴。五个儿子,成了家的只有老大老二,媳妇子不好寻,家里条件不好,娃娃们又不争气,永亮父亲急得一边忙着手头的农活,一边骂这个嚷那个,这么大个家,离开他没有一样能成的。春夏秋冬,别人家还有个闲散的工夫,永亮父亲手里没空过,种庄稼,锄地,收粮食,拉粪,就连冬三月也刁着抢着搜腾点活儿干,生怕耽搁了好光阴。他是个闲不住的人,看见家里谁串个门子,回来就一顿“掇戳”(骂),顽缠得几个儿子挤不到人群里去。最小的老五小学毕业在家里没呆几天,就跟上大人出去打工去了,多年不见回来,日子穷怕了,比穷日子还怕的是父亲的碎嘴。老三永是个多面手,农活儿能扛得下,一手针线和茶饭攒劲地了不得,人也长得秀律,嘴巧心灵,亲戚给帮着介绍了后山里一个姑娘,两家相悦,事情顺利地很。酒也喝了,剩下就是送礼娶进门的事。

    天妒能巧人,有一年腊月二十九,寒风刺骨,父亲收拾老三,老三拌了几句嘴,想不开,悄悄执起桌子下的半瓶敌敌畏一口饮尽。永亮那天也烦父亲,在庄子上一家串门去了。突然,父亲风里风尘地跑了进来,喊道,把你给个哈怂,还有心耍着呢,永咋不见了,还不赶紧回家帮着找找!永亮匆匆回家,把屋里屋外翻了个遍,连装“填炕(煨炕物)”的窑也挖寻了,心忧如焚,母亲一边抱怨父亲,一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跑来跑去的翻腾,最后在麦場上的一间平时装填炕的土窑洞中,发现了老三,人已经冰冷了……

    打那之后,父母头发全白,眼睛昏花浑浊,脸上皱纹像山水冲刷的沟壑纵横幽深,多少个年二十九,念及遭孽(可怜)的三儿,父母哭得泪人一样,年自然过得冷冷清清,乏乏塌塌。两个老人年轻时候挨过饿,干过重体力活儿,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老了又遭此一劫,衰迈得拨灯棍儿一样,经不了多少时日了。

    有几年洋芋价还可以,庄子上家家户户大面积种洋芋。到了秋后,漫山遍野都是挥动锄头奋命挖洋芋、躬身捡拾洋芋的身影。父母已经衰迈的走不动了,他们泪眼婆娑地不忍心儿子一个人忙乎,坚持坐到架子车上,让永亮拉到地里,爬着跪着帮儿子收拾洋芋。别人家都是大人娃娃,亲戚朋友轰隆隆帮着没有几日就挖拾完了。永亮一家三口人一天中午不回家吃饭,坐在地里吃点早上带来的干粮,喝点凉水,歇缓一会,又开始“啃”掘土地。直到十月底地上霜很厚了,一家人满脸尘埃还晃动在山洼上。

    永亮负担重,父母身体又不好,他一天很少言语,埋身在农活中烦恼还少一些。这样,他渐渐很少到人群中去了,即便有点闲散时间,也是窝在自个家中,年龄一天天冒过三十,迅疾又顶到四十,亲戚们起先还帮着说媳妇儿,人家登门看完家,头摇的拨浪鼓一样走了,渐渐地,永亮也心凉了。没有搬迁之前,庄子上的小伙子就很难说媳妇儿了,农村的女孩子眼光都先进了,城里富华热闹,她们都扑着进城了,谁还愿意窝在这土窝窝里苦死苦活一辈子。永亮父母为此愧疚不已,眼看着儿子错过了最好的成家年龄。

    多少个静谧的夜晚,他轻轻抚摸少年时喜欢吹奏的笛子,那时候小伙伴们挤在一起说笑,学拉二胡的,学吹笛子的,一面大炕上,大家挤在一起,无比开心。现在,他很少吹笛子了,笛子声中有种荡开命运的春天的感觉,显然,那似乎渐渐与自己遥远起来。有一夜,他梦见上小学时候的那个叫做杏儿的姑娘,她伶俐,浑身流露着机灵劲儿,经常用巧舌捉弄憨厚的永亮。有一次,同学们玩捉迷藏,永亮的袖子被扯了一条长口子,永亮泪花盈眶,回去母亲一定要收拾的,后来杏花从女老师跟前借了针线,凑到女老师办公室帮他缝得严丝合缝。那时候同学们一往一起撺掇他们,永亮虽然脸上羞得通红,但心里却像清晨第一个去沟底挑水,望见泉眼细细清泛,一直泛进他的桶里,心里、浑身都是清莹亮澈的,仿佛那姑娘将来一定会成为自家锅台前的巧手媳妇儿。小学毕业后,大哥二哥相继分家了,永亮在家里帮着父母干了几年农活,后来跟着庄子上的青年去外面打工。永亮言语少,不像其它小伙滑稽,眼看着人家打工之余,多留了个心眼,往进城打工的农村女子跟前挤,一来二去瞅成了对象,领回了山窝窝。没有几年,膝下几个孩子绕搭。只有忠厚实诚的永亮,一个人滚在一面阔大的炕面上。春里,秋里。二月黎明,庄子上的野猫凄婉的叫声,几乎要把黎明撕扯的一片片像羽毛一样散落。黄昏时分,挣开缰绳的狗,在松软的田地上尽情的奔跑,求欢,交配。秋后,各家的猫儿滚爬出院子,狗儿眼睛黑澈澈地瞅着明丽的世界,在温暖的阳光中静静地成长。永亮内心里交织撕扯,被岁月,被本能,他有时候都恨自己,活得没有一只猫一条狗欢畅。当眼睛斜过某家婆娘丰腴的腰肢、肥圆的双臀时,宛若冬日的阳光斜进阴森的冷屋。炕面冷了,心像搁在腊月的冰面上;炕面热了,心像流水在榨油机里的胡麻,被某种莫名的暗流挤来碾去。他想起大哥结婚时,庄子上一帮小伙子闹腾洞房的热闹。想起二哥婚后,心里美滋滋的,连去深沟里挑水都是哼唱着的,脚步踩踏在路上,腾腾腾的,落地有声。三哥本来可以过上比大哥二哥还幸福美满的生活,如今已阴阳两隔。   

    被岁月荒撂地心如幽壑,他默默地问自己:人这一辈子真的一定要结婚么?永亮心里疑惑不已。结婚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以自己现在这种处境,哪有人愿意嫁?不结婚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家,没有儿女,就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过日子。无论是哪一方面,都是残缺的。连树上的麻雀都无需考虑这个问题,老麻雀领着小麻雀在田野里觅食,黄昏来临时,奔回栖身的窝窝,挤在枝头叽叽喳喳其乐融融。没有儿女,那不就是骡子的命运么?这样想来,他觉得自己像一头骡子,命运被诅咒过一样,他觉得不公,为什么被挤在热闹之外,流浪一样的命运偏偏落在自己身上?他的灵魂里住着一场风,一场掠走心头温暖的风,这风旋来旋去,使得他不能泊在一个温暖的港湾中。但他又一想,田里的粮食也有秕的,没开花前,一样怒放,抽穗结果时,人家都颗粒饱满,风情万种,那些灰了秕了的穗子扑腾的欢欢的黯淡在五月的一场雨后。这样想来,光棍也是人生之一种现实,恰如秕了的麦穗,不期然的。庄子上的光棍何止自己一人,三懒五十岁了,他的五弟弟也四十多岁了,荒撂撂一双,八十岁的老母亲弓着腰身,蹒跚着早里晚里给做饭。比自己小的还有几个,也三十好几了,也是光着杆子春里秋里。只不过,有的光棍脸上挂着一面秋,有的贴着一面春,但核心里是一片咸的海,没女人,一个家里那一片完整的天空无法缝补周全。对人生没有过高的要求,有个女人即可,换句话来说,所谓家,就是锅台前有一个翻动五味的身影,夜里醒来,身边有一丝匀称地呼吸,有了这样的身影和呼吸,日子才有奔头,才能切实地踩踏在土地上、光阴中。

    八月的黄昏,庄子上的其它麦场里空寂一片,那些黄鼠、老鼠一溜烟挤到永亮家的麦垛下尽情地享用新鲜的麦粒。吃饱后,灰老鼠爬挪着肥肥的身子,狠劲往自个儿窝里拽麦粒。松鼠在果树上上蹿下跳,果皮横尸一地,它们双手抱着果子,用坚硬的牙齿啃开果核,褪掉果皮,专食里面的果仁儿。野兔子夜里从山外凑到高粱垛跟前,鼻子一抽一抽的啃食,赶在黎明前又回归山野。灰鸽子蓝鸽子在场上勤啄不已。猫头鹰在当庄的老树上“欧儿欧儿”地叫着。有人传说,有一家搬走后,夜里高房中灯通夜亮着,还有人听见逝去的灵魂随着呜咽的风,从上庄奔突至下庄,从庄内又嚎哭着出了庄外。白天,日头悠悠奔来爬去,夜晚,月亮幽幽地照着田畴、树影、那些荒弃的窑洞,残垣断壁。这个叫做“古湾”村庄从来没有如此陌生,如此野旷,如此令人乌苏(泼烦)。

    起先,父亲双手拄着半截木棒,还能蹒跚着帮儿子给牲口槽里添草,后来连自己“送水火(上厕所)”都很吃力。母亲佝偻着腰,满脸皱纹,比当年九十岁的祖母还要显老,即便这样,她身上的担子还重,除了照顾老头子,一日三餐还要指望她。永亮四十岁的人了,家里这个样子,自然腾不开身出去打工,指望种庄稼,养家糊口还可以,娶个媳妇那是水中望月。

    记得上一批搬迁走的时候,父母跪爬在大门口,老眼昏花,浊泪纵横,似乎要把对面那座横亘的东山望穿,这样,这古老的山湾就不荒不古了。前川里的人们家家住上了漂亮的砖瓦房,庄子上近几年也翻盖了好多,永亮每次路过,那红得映人心眸的琉璃瓦,白得无法落尘的瓷砖,还有平闪闪的水泥院,光阴蹉跎,自己这几年苦没少下,两个老人一天天低矮下去,身边离不开人,干着急,没办法,房子又黑又暗,他也没心思收拾,精神短了,连日子都是低矮灰暗的。再明亮的日头落在自家的院子里反弹不出光鲜,似乎被某种东西系数吞噬了。永亮原来还是个喜欢热闹的人,现在走路都很少抬头了。他也很少到人群中去。家里从日头爬上山来,到月亮点起灯火,大多是寂静的,父亲的叹息声有气无力,当年连走路都恨不得踩着飞火轮的父亲,现在衰迈的像一根枯草,就等一阵风,就可以走完这一生。

    最后几户人家搬迁前夕,他去了上庄的广社家。两家有点亲戚,广社人极其厚道,他口气很硬,打死也不搬走,即便儿女都走了,他要留下来种地养牛。山这么大,地这么多,院子这么阔敞,我一个庄农汉跑到那屁股大的一点楼房上干什么去?永亮听了这话,心中亮堂了一些,他心想:那怕大家都走了,只要能剩下广社这样一个庄家,将来抬埋父母还有个帮手。要不然到时候偌大一个庄子,自己孤身一人,如何抬埋父母?庄子上的老汉老奶奶没用上几年,就悉数跌落坟堆里去了,似乎走着走着给掉到路面下面的坑中,没了声息踪迹。现存的几个上了年龄的老人,上庄的“三懒”老母亲也该有八十岁了,还在为两个光棍儿子做饭,三口人罔凉地像“上古时人”一样。下庄与父亲年龄相仿的单干他爹,今年春上也走了。就连天天盼着搬迁的“老奶奶”——那苦命的老人,有儿有女,却没人养活,自己一个人守了几十年冷月,終是没能守得日月开眼,夏天暴雨时,在病饿中孤独地死去。

    死亡像是一种无法逾越的回归,无法预约,但终是要在某一天登上那艘船。以前的日子,牛在山塬上啃食青草,鸟在山际唱着无忧的歌,山花静寂,老人在巷尾执手话桑麻。如今,“古湾”这艘船,它不是静静地等待,它被光阴黯淡,被风雨荒芜。如数被上帝捉走并按栽在土地里,永恒不语的挖光阴者,这当儿,已不能夸赞日头暖暖真舒服。静朴的土地,灰旧的衣饰,有些光阴是那艘船上载不动的,就只能随风而逝。那个外号叫做“狼”的很能吃肉的壮汉,恨不能嚼碎半头猪,如今已是傍晚夕阳好,顿顿有糊饭,谁收走了他铁齿铜牙?那个句句大话连天的牙客,恨不能坐躺家中,念叨钱自来,如今老眼昏花,天天盼着过路人,脚步勿匆匆,坐下来说叨几句。那些把庄稼一茬一茬丰厚地送进仓中腹中的土地,如今谁来耕种,荒了时间,废了光阴,荒废了多少热爱土地的热肠。

    从来没有感觉到死亡如此切近,小时候,爷爷奶奶“下场(亡故)”时,凄凉中还有点热闹,他们掉到黄土堆中已几十年了。模样清晰,活着时候那样奋命吃苦,奶奶绑着绑腿跪在麦地里收麦子,嘴里还骂骂咧咧,嫌弃媳妇儿收割慢,把年轻人白活了,干把活儿都赶不到我老骨头前面。挨骂的是二妈,她性子慢,干活细致,自然受急性子的婆婆的抱怨。二妈命不好,后来年纪不大就病亡了。爷爷有点清福,晚年没下大苦,一天抱着一杆旱烟锅,吧嗒吧嗒地星火明灭,后来掉在炕头下,寿终。有时候,日头明晃,他扯着架子车从各家门前走过,仿佛看见那些逝去的灵魂活灵活现地蹲在各家门口,慈眉善目地晒着太阳,聊着天。死亡像一面假象,阳世上没了的,投影在阴间那面镜子上。

    大家都搬迁走后,那些在外面工作的老者在离开人世前,主动要求把自己拉回去,埋在他们的父母脚下,埋在亲切的黄土中,松松软软地黄土只有离开人世的老者惜疼。搬迁上去的一部分老人也主动要求老了能回去埋在生养他们的山湾里,望着那坝清澈的水。

    乡上的干部听说了永亮不搬迁的事,登门来做工作,说搬迁过去还有优惠政策,娃娃你还年轻着呢,事情总要往前看呢么,老人么,哪儿的黄土不埋人……永亮强忍住掉在眼边的泪珠,我咋搬呢?两个老人坐车还不知能将凑到那地方么,没人管,到了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墓地还比楼房贵,我咋抬埋两个老人?乡上来的人也很通达,安慰道,我们知道你的为难,但上面给的任务是赶年底要搬迁完,供电上断电呢……永亮再没说话,泪水像珠子一样滚砸在地上。父母爬在炕头上,鼻子眼泪的,早已泣不成声。乡上来的人一看这形式,说回去汇报给领导再说……

    冬日很快迫临,春夏秋三季,留下来未搬迁的几户人家也不怎么串门,荒古的村子,在夜里听见风声搜过一个又一个幽壑,掠过一个又一个山头,撞到电线杆上发出幽幽的哀鸣,永亮连电视也懒得看了。有一天夜里母亲嚷着胸口疼,永亮安顿好老父亲,连夜翻过山头,跑到山前的大队里去叫村上的大夫。漆黑的夜晚,幸好山路是熟悉的再不能熟悉了,七绕八弯,上山下洼,总算把大夫叫来了。简单地问询后,说是老年病,开了些药。

    搬上去的人清明回来上坟,永亮问起那边情况。有人说挺好的,打工也方便,不像在老家这湾里,死下苦,没收入,走两步路都上山爬洼地。也有人叹气,政府安排的挺好,但一大家子挤在几间小屋子楼房上,吃点蔬菜水果贵死人,打工人家都要技术工,下死苦的没多大出路,以后的日子也正让人愁着呢。还不如在老家种地消闲自在。永亮一脸迷茫,他心理没有一盏明灯,能让他寻找属于自己的光明。

  老大老二两位哥哥马上要抱孙子了。各家都有难念的经。他们搬走时,连生养自己的父母都未进来看一眼。起先,永亮还能打通他们的电话,后来再也打不通了。

    广社因为要领孙子,不得不跟着搬迁走了。庄子上,留下三个活人,两个老人日薄西山。

    永亮家的炊烟白日里飘摇的越来越少,越来越低矮了。年前,母亲感冒了,爬在炕上。年二十九,永亮把家里的一只羊宰了,有心无力地收拾着准备过年。 

    第二年麦子出苗时,父亲“下场”(过世)了。

    没有了庄家的帮忙,抬埋亡人实在是让人忧心的事。从山外来了几个亲戚帮着打理,永亮从邻村叫了几个中年人简单地挖了个坟坑,人手不够,棺材只能用架子车拉到坟地上,艰难地挪到坟坑中,总算将老人安顿在黄土中了。

    以后的日子,家里就更孤寂了。母亲有时候醒着,多时候迷糊着,挨了半年,没能扛过年,眼泪婆娑地走了。

    父亲走后,后院里的几棵树莫名地干枯了,老嬬牛也显得焦躁地,使劲地咀嚼着一张苍老的空嘴。父亲是家里的阳光,没有了他,家里的色泽顿时塌陷。母亲是儿女的味觉,隐在舌尖幽深处,她离开后,永亮吃东西明显没有了香味,母亲升腾的炊烟,是家庭的一面旗帜,没有了这面旗帜,家像失去了方向的船,无所依傍。他恓惶地想到,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给他烙他最爱吃的油饼饼了,那牙齿扣上去发出清脆的响动,逸散开来的胡麻油的香味。有好几天,他什么也无心做,只是仰面躺在炕上向着屋顶空望着,似乎能望到时间的尽头。

    有几晚老黄狗悲鸣的声音让人听了心里发怵。他给老黄狗做了顿饭,看着它有心无力的吃着,吃完后,它凑到他跟前,用枯瘦的头磨蹭着他的裤腿,哀鸣着,眼中尽是泪水,他突然想起,以前听母亲说起过,狗快老死的时候,会叫唤的,那时一定要解开它脖子上的缰绳,让它寻找自己的地方去,不能让它死在家里。老黄狗拧过头,瞅了他好久,转过身,腰身一荡一荡地向着湾壕甩身下去,再也没有回来。

    第二年春天,永亮一个人将地将凑合着种上。春日里,他坐在山头上,望着往来的鸟雀,飘荡的白云,他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归宿在何方,是撂撇下这让人难肠的光阴,一咬牙搬迁走呢,还是荒天古地的继续隐身在这祖辈生活过的庄子上,是的,钱对他来说已不是很重要了。四十多岁的人了,要找个媳妇实在没那么乐观了。这黑黝黝的庄子上,实在没有一丝光亮让他能够看到生活的方向。

    有一天早晨,他被一阵激烈的吵闹声嚷醒,原来是寂静的院子里来了一大群麻雀挤在树上,开会一样的吵嚷,似乎在嚷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它们也要搬迁走了么?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大旱那几年,庄子上麻雀喜鹊都不见了,有人说是趴在火车上上了新疆了,说得像模像样地。大清早的这么热闹,它们在讨论什么呢?永亮一脸迷茫。

    该走的都走了,曾经鲜活的庄子和肥沃的土地,终是没能留下一丝身影。现在他富有的拥有一个庄子上几个山头的土地,这些过去因为一指头地“隔楞”(交界)打得你死我活的土地,现在竟然没人要了。留守在各家乱糟糟门院周围的树影,澜住早晨从山头爬过来黄昏从西山头跌下去的日头。连鸟雀都少了很多。父母尚在时,他觉得两个老人拖曳着他的青春,不能拔身去外面打工,如今,他们都不在了,他却无比想念他们,想念父母离世时看着他的眼神,那种丝绸一样扯不断,又无比轻柔的眼神。

    现在,这村庄只有他一个人了,他是这村庄最后一个村民了。其它的,都是正在塌陷下去的光阴和坟堆。






小时候听我爸爸讲老家的故事

陈立军(湖南)

 

在湖南省会长沙的北边,洞庭湖的东南边,有一条自东向西缓缓而流的河流,这就是古代爱国诗人,世界四大文化名人屈原投殉国而世界闻名的汨罗。

 

2300年前,屈原常行吟于汨罗畔,写下千古传诵的《离骚》。开启了汨罗深厚文化的源头。中国人民的传统节日端午节和全国各地的赛龙舟和吃粽子等,其起源就来自于汨罗两岸人民的传统习惯。

 

我老家就住在汨罗畔距屈子祠不到200米的一个小山坡上,祖祖辈辈都是着汨罗水长大的。不仅饱受汨罗屈原文化的熏陶,而且对发生在汨罗畔有关端午节和屈原文化民风习俗以及传统习惯了如指掌。

 

在汨罗两岸人民的传统习惯中,每年的端午节家家户户包粽子和吃粽子是从古至今的习俗之一。

 

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是1960年的端午节,那年我刚好8岁,当时正值我国三年自然灾害最严重时期,我们全家吃饭均是凭计划供应的。但对于传统节日端午节,我父亲还是非常重视的。

 

端午节这一天天刚亮,父亲就提着一个当时用竹篾织的一个大菜篮子到集市上去采购过端午节物资,买回来糯米、棕叶和少量的鱼肉以及雄黄和一瓶酒等。

 

父亲首先将糯米浸泡并加入少量生石灰(一种化学名为氢氧化钙的物质)后,就吩咐我和姐姐妹妹们坐在一起包粽子。当时包粽子的方法,就是将一片或两片粽叶合在一起卷成一个三角形模样,将浸泡好的适量糯米用勺子盛入到粽叶中,再用一根绳子将其绑定,然后将包好的粽子放入锅中煮熟或蒸熟。

 

在包粽子的过程中,父亲会不时地向我和姐姐妹妹,讲述有关端午节的传说和屈原行吟于汨罗畔的故事。父亲虽然没上过学,文盲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由于父亲出生于汨罗畔,自幼就对发生在汨罗畔有关屈原的故事熟记在心。所以父亲在向我们讲述有关端午节的传说和屈原行吟于汨罗畔的故事时,总是绘声绘色和头头是道。

 

因为父亲每年端午节,均要向我们讲述他所了解的有关端午节的传说和屈原的故事。所以对他老人家所讲的传说和故事,我们四姊妹均早已铭记在心,就连我那刚满三岁的小妹妹也能倒背如流。

 

吃午饭的时刻到了,妈妈将做好的端午节饭菜和香喷喷的粽子端上了饭桌。平时很难见到如此丰盛饭菜和香喷喷的粽子的我,就象饿狼扑食似的,一把抓住一个粽子连粽叶还未解开就往嘴里送。但立刻就被我父亲制止了。

 

父亲正襟危坐地坐在饭桌旁,并且郑重其事地对我和姐妹们说:“今天是端午节,我们全家吃粽子是为了纪念爱国诗人屈原,但粽子是有计划的,因为今天总共才包了14个粽子。包括我自己和你们的妈妈以及你们四姊妹,每人最多只能吃两个粽子。多余两个粽子如果你们姊妹想多吃,就必须回答我出的有关端午节的题目。谁答对了,谁就可以获得一个粽子的奖励”。

 

    我们四姊妹异口同声地回答道:“要得!要得”!

 

父亲出的第一个题目是:“端午节赛龙舟是怎么来的”。我抢先回答道:“传说2300年前的五月初五,也就是屈原怀沙投殉国的这一天,汨罗纯朴善良的渔夫们为了尽快寻找和打捞到屈原的遗体,于是在汨罗竞相争渡,看谁的渔船先寻找和打捞到屈原的遗体,谁就是有功者。以后每年的五月初五,汨罗两岸的渔夫们均要用自己的渔船进行谁划得最快的比赛,并借此纪念屈原。久而久之就演变成目前一年一度的龙舟竞渡赛活动”。

 

“军伢子回答得很好,奖励军伢子一个粽子,希望军伢子再接再厉” 。父亲鼓励我说:

 

父亲出的第二个题目是:“端午节家家户户吃粽子和是怎么来的”?

 

我又准备抢先回答,但被父亲制止了。父亲对我说:“军伢子,你已经得到了一个粽子,还是将机会留给你姐姐和妹妹吧”。

 

于是我那刚满3岁的小妹妹立泉回答道:“五月初五,也就是屈原投殉国的这一天,汨罗沿河两岸的乡民们担心投的屈原遗体被里的鱼吃掉,于是家家包粽子,户户做,然后将带有香味的粽子和投入中,目的就是先喂饱里的鱼,让鱼不要去吃屈原的遗体”。

 

父亲又表扬小妹妹道:“泉妹子也回答得很好,也奖励泉妹子一个粽子”。

 

父亲见他所出两个题目被我和小妹妹抢先回答完毕,仅仅多余的两个粽子已经奖励完毕。于是用眼睛瞧了瞧我姐姐和大妹妹道:“你们两个谁能完整地将我曾经讲述过的关于《九子不能葬父,一女打金头》的故事讲出来。虽然多余的粽子已经没有了。但我可以将自己的计划两个粽子奖励一个给你们”。

 

我姐姐瞧了瞧大妹妹,然后对父亲说道:“我讲不出来,我弃权,您还是要妹妹讲述吧”。大妹妹也瞧了瞧姐姐说道:“我也说不出来,我也弃权”。

 

父亲了解我姐姐是有意让着我大妹妹,我大妹妹也是有意让着我姐姐。于是就对我大妹妹说道:“还是由白军妹子讲吧”。

 

我大妹妹也了解姐姐是有意让着自己,但父亲已经发话要自己讲述。于是就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将《九子不能葬父,一女打金头》的故事朗诵道:

 

“传说屈原遗体打捞上来后,其中一边脸被河里的鱼吃掉了。屈原的女儿女婴请来能工巧匠,用黄金为父亲屈原打造了半边金脸,然后将其安葬于玉笥山约八华里处的汨罗山上。为防盗贼盗墓,女婴还特别吩咐工匠们在屈原墓的旁边周围山上筑起了11座假坟,俗称《十二疑冢》。女婴的这一举动被当地老百姓广泛传颂为《九子不能葬父,一女打金头》。意思是指当时的楚怀王客死秦国后,虽有九个儿子但不能及时安葬父亲,不如屈原一个女儿为其打造半边金脸并及时将屈原妥善安葬。这也充分体现了楚国人民当时爱憎分明的立场和对屈原和屈原女儿女婴的尊敬之情。后来这个消息传到了楚怀王儿子倾襄王和公子子兰耳中,他们闻之大怒,发誓要掘开屈原墓鞭尸和盗取金脸。由于女婴早有防备和筑起了《十二疑冢》,所以倾襄王和子兰的阴谋一直没有得逞”。

 

父亲见我大妹妹不仅能将他曾经讲述过的《九子不能葬父,一女打金头》的故事倒背如流,而且还能用普通话朗诵得有条不紊和有声有色。于是带头鼓掌说道:“白军妹子朗读得好极了!白军真不愧我的好女儿,将我自己的粽子奖给你一个”。

 

我一边鼓掌,一边随声附和地对父亲开玩笑道:“真是虎父膝下无犬女”。

 

父亲用筷子在我的头上敲了一下,随即打开那瓶早上买回来的酒,将酒倒到杯子里,并在酒里放了一点点雄黄,然后将雄黄酒在我们四姊妹每人额头上涂了一点雄黄酒,突然问道:“你们有谁知道端午节为什么要喝雄黄酒和将雄黄酒涂在你们每一个人的额头上”。

 

“避邪”!我们四姊妹异口同声回答道:

 

父亲从我们四姊妹异口同声的回答中了解我们对他在端午节所讲的每一个故事均熟练得滚瓜烂熟。于是对我姐姐说:“常二,只要你能将许仙和白娘子发生在端午节的故事能完整地讲述出来,我自己就不吃粽子了,我剩下的最后一个粽子也奖励给你”。于是我姐姐将发生在杭州西湖有关许仙和白娘子的民间传说故事讲了出来。且在讲述的过程中,也是讲述得声色俱全和津津有味。

 

从此以后,每年的端午节,我们全家均要在我父亲的组织下,举行各种形式(如讲故事和背诵屈原诗词以及看龙舟赛等)的纪念屈原活动。这种活动一直延续到我们四姊妹相继长大并成家立业。

 

到了我们这一辈,由于我们四姊妹奉行的均是独生子女政策,家庭成员不多,也就逐步淡化了这种纪念活动。但每年的端午节,我们四姊妹均要带着全家老少,集体地回到老家汨罗市屈子祠镇屈子祠附近,观看由国家和各级政府组织的各种龙舟赛活动,从而凭吊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培养家莛成员的忧国忧民意识和爱国主义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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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我的老家故事”征文比赛启事

 

中国梦是国家的梦,民族的梦,也是每一个中国人的梦。关注家乡,热爱家乡,实现家乡梦想,是每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儿女情怀所在,是实现中国梦的具体实践和行动。

也许您是远离家乡,在外求学的莘莘学子,在外辛苦打拼的浪子,在外成家立业的城市新份子。

不管您身在何方,故乡,永远是您无法忘却的记忆。儿时梦,思乡情,离家越远越深沉。

不管您年长几何,乡愁,永远是您心中永恒的赞歌。少小离家老大回,袅袅炊烟心底吹。

那条婉曲盘延的乡路,离您既远又近,既清晰又模糊。象一条线,串起您儿时的记忆,象一面镜子,折射出您儿时的影子。

捉过泥鳅,电过夜鱼。偷过隔壁家的黄瓜,摘过隔壁家的番茄。推倒过别人家的玉米杆,捅插过别人家的梨子树。邻居的叫骂声,父母的打骂声,汇织成您童年的交响曲。

在回首过去之时,我们不妨深情地说一声:我们曾经无忧过,曾经快乐过!

如果您不想忘却您的童年记忆,如果您愿意讲述您的老家故事,请用您手中的笔,写下你儿时的蒙胧记忆,描述您纯真的老家故事,记录您在成长过程中的点点滴滴,抒发您对实现家乡梦之遐想和思乡之情。

本次征文比赛要求如下:

一、参赛范围

凡是关爱、关注老家发展,有思乡情结的社会各界人士均可参加。
    二、参赛体裁
    文体不限,小说、诗歌、散文、故事、诗词、歌词、纪实均可。
    三、作品要求
    1、参赛者可以从自身感受出发,以个人的视角将对美好乡村老家所见、所闻、所触、所想的内容,用文字记录老家,回顾老家带给我们的喜悦、爱情、亲情、友情、感动、感悟、感想..以及“民工游老家”、少时离家、老时回家等。与美好乡村有关的人和事的追忆,亲历者、见证者的叙述,对美好乡村发展的展望;
  2、探析老家各个时期的重大变迁、发展成果;昔日鲜为人知的老家故事,今朝感人至深的回忆,记录真实老家生活与趣事,对长者风范、同乡情谊、的抒写;对峥嵘岁月、风云流转、辉煌成就的纪录;农民奋斗成长的足迹、个人艰苦创业的感悟;成才立业、服务社会、报效祖国的事迹报道、人物传记;
    3、记叙乡村的文化活动室、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农家书屋等重点文化惠民工程以及乡村学校少年宫、留守儿童活动室、农民体育健身工程结合,使之成为新时期农民群众的精神家园等;
  4、文章内容要求真情实感、清新自然、健康积极,做到主题突出、贴近实际,具有积极的思想性和较强的文学性,作品必须为原创。
    5、题目自拟,字数不限;投稿内容不得含有与我国法律、法规等抵触的相关内容;严禁抄袭,套改他人作品。若发现抄袭,即取消资格;
    四、时间安排
    作品征集:2017年4月6日——2017年9月5日
    评审时间:2017年9月6日至25日
    公布结果:2017年9月26
    五、参赛要求
    1、参赛作品请标明“我的老家故事征文比赛”字样。
    2、参赛作品须原创,参赛作品涉及的著作权、名誉权等法律责任,均由作者本人承担。
    3、所有参赛作品一律不退稿,比赛组委会享有优先刊登、出版的权利。
    4、参赛作品后面一页附上联系地址、电话、真实姓名、邮箱及微信号。
    5、投寄方式:
    电子邮件:852341461@qq.com

微信号:13599435135

六、奖项设置:

本次大奖赛设一等奖1名,奖金1000元+获奖证书;二等奖2名,奖金分别500元+获奖证书;三等奖5名,奖金分别300元+获奖证书;优秀奖若干名,颁发奖品及获奖证书。
   

 

福建老家故事投资发展有限公司

天新公益服务中心

海峡公益服务中心

2017年4月6日

 

 

 

老家故事项目简介

 

福建老家故事投资发展有限公司是商业与慈善公益深度融合的项目,主要经营志愿者的老家产品,产品突出原生态、来源可追溯性及志愿者的老家故事,帮助志愿者为销售老家产品作出力所能力的贡献,同时讲述志愿者的老家故事,帮助志愿者圆思乡梦、融爱乡情。

公司提取销售额的10%作为天新公益爱心基金,用于慈善公益活动和项目。并为每个消费者建立个人爱心档案和爱心基金,发放个人爱心存折,每次消费金额均提取10%记入个人爱心存折,当消费者个人爱心基金达到300元时,天新公益服务中心将以消费者个人名义开展专场爱心活动,邀请消费者亲自参与爱心体验。天新公益服务中心每个年度为消费者提供捐赠发票,颁发爱心证书、锦旗或牌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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