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风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1-01-15 23:4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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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喜宝xibaolife

作者:smmznb

烟雨阁诡记——带你走进旧时青楼女子的梦魇……

九月菊

十月霜

拾衣月

腊月冰

正月雪


 出了正月,天气渐渐转暖,出日头的时间也逐渐变长,云朵也不再是低沉沉黑压压,而变成一块块厚厚的棉絮一般,后面透着蓝的发亮的天。风柔和的吹拂着将要冒芽的柳条,出去走走感觉不再是冰冷刺骨,而是温暖和煦了。


  春风一吹,人们最喜欢的热汤变成冷盘,此下最流行的小吃,莫过于卤猪耳朵了,快刀切成红白相间的细丝,拌上蒜片,酱油,香醋,芝麻香油,咬进嘴里先是柔滑劲道的肉皮,接着是里面脆生生的软骨,嘴里顿时弥漫一股卤香,男人们再佐以温热的花雕酒,都只赞一句别无所求。


  我看见熟食铺子人头攒动,也想着解一解馋,掏出荷包,排在人群后面,翘着头张望着。


  突然身后似有人唤我:“梅姑娘!”


  我回头一看,不是李绮堂么,只见他穿了一件天蓝缎袍,金黄色八宝腰带,翩翩公子模样。一个多月未见,似乎高些微了。


  我忙招呼道:“李公子且等等梅菜,买了猪耳朵,咱们一起吃!”


  李绮堂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


买到了用干荷叶包好的猪耳朵,我快快活活的招呼李绮堂:“走走,我带公子吃好吃的去!”


  李绮堂红着脸点点头,跟女孩子一样。


  龙神祠后面有个小小的白石头亭子,我叫李绮堂坐下,动手剥开荷叶,猪耳朵伴着香油的味道散发出来,我推给李绮堂一半,又递过竹签:“公子尝尝!这可是紫玉钗街最出名的猪耳朵。”


  李绮堂看看竹签又看看猪耳朵,仿佛下定决心似得,插了一条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我忙问:“怎么样?好吃吧?”


  李绮堂笑了,点点头:“果然美味。”


  我也吃起来,边问:“敢问公子以前可曾吃过?”


  李绮堂摇摇头:“不曾,修道之人饮食素来清淡。”


  “诶?”我慌忙问:“那李公子吃这个可有碍修道?”


  李绮堂露出少有的顽皮表情:“偶尔为之,不算大碍。”


  想想他也怪可怜的,虽然大户人家,估摸也只能吃点清心寡欲的白菜豆腐了。


  正吃的开心,我看见西柳姑娘从楼里出来,沿着白鹅卵石小径到龙神庙来,我仔细一看,还挎着篮子,里面似是供品。


  只见她摆好供品,口中喃喃祝祷:“多谢龙神爷保佑,小女子感激不尽。”


  龙井居然保佑了别人的愿望,可真是罕事。


  不知道西柳姑娘求的什么,但见她粉面含春,微微露着喜色,许是莫先生安排了丫鬟罢。


  倒是李绮堂定定瞧着西柳姑娘,蹙眉道:“我瞧着,这个姐儿身上,倒像是有些妖气,总归有些不寻常。”


“妖气?”我皱眉:“西柳姑娘么?她可是个可怜人啊,不仅生意清淡,连丫鬟也被杜夫人给吃了,她若是妖怪,不见得会让自己这么惨吧?”


  李绮堂道:“在下也不知道,虽说妖气并不重,但在烟雨阁这种地方,还是小心为妙。”


  “好吧,”我点点头:“这几日,我去打探打探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晚上送宵夜,却碰到了鸳鸯姑娘的丫鬟鸾儿,鸳鸯姑娘是中原人,最喜面食,尤其爱四喜烧麦,鸾儿时常去铺子订几笼,我们也算相熟。


  鸳鸯姑娘住在西柳姑娘的隔间,虽说鸳鸯姑娘红极一时,住的屋子比瑞霞姑娘的还上一个档次,鸾儿倒是个明白人,从来不仗势欺人,是个好说话的。


  我忙叫住鸾儿:“鸾儿姐最近可好,近来也不见来我家订烧麦,是鸳鸯姑娘吃腻了么?”


  鸾儿笑:“不过几日未去,你这小丫头居然就兜揽起生意来了,将来必是个精明强干的老板娘。”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看鸾儿姐说的,上次我爹还说呢,你鸾儿姐爱吃酥炸松子糖,叫我下次待你来铺子避开人与你一罐,这次我出来,罐子还好好的搁在橱上呢,可不是鸾儿姐几日不来了,还说我兜揽生意,冤不冤枉。”边假意赌气撅起嘴。


  鸾儿忙笑道:“妹妹莫气,鸾儿姐逗你玩呢,可得替我谢谢梅二叔,这几日我们姑娘的恩客是黄河边的商贾,亦是喜爱面点,每日来俱带四色面点盒子,姑娘吃不完还赏我些呢,待这恩客回去,我再过去订烧麦,你且放心,我们姑娘只爱你家铺子的烧麦,这客人可丢不了。”


  我也笑:“那我替爹爹多谢鸾儿姐照顾生意啦!不过鸾儿姐,这几个月烟雨阁发生这么多怪事,你们房里可有异常?”


  鸾儿笑道:“龙神使者就是龙神使者呀,多谢关照了,我们那可好好的,从来未有异事。”


  我忙追问:“那隔壁的西柳姑娘呢?也未有提起了?”


  鸾儿道:“西柳姑娘么,这一阵子月季走了,莫先生还没找到候补,她倒是辛苦些,我们姑娘时常叫我闲时过去帮忙,但也没听见她提过什么,你问这做什么?”


  我忙打个哈哈岔过去:“不过随口问问,近来倒是太平的紧。”


  鸾儿笑道:“妖怪摄于龙神爷威名,想是不敢出来作怪。”


  我点点头告个别,西柳姑娘的房间是个尽头,只挨着鸳鸯姑娘一个屋子,真的没有什么异常吗?


  这时鸾儿回头笑道:“说起西柳姑娘啊,总觉的她有什么喜事呢!前一阵还愁眉不展,近来倒是笑靥如花。”


  我猛地想起她跟龙井祝祷时提起“感激不尽”四个字,是有什么愿望成真了么?我决定多多留意西柳姑娘。


  这一日爹又在做芋头酥,我问:“是哪个姑娘没有要时下姐儿最喜的春饼,而是要的芋头酥啊?”


  爹回说:“是西柳姑娘啊,说是恩客喜欢,这次又订了些,晚上你一并送去。”


  “好好、”我一听跟西柳姑娘有关,马上应了下来。


  晚上送夜宵,我特地去留意一下西柳姑娘,只见她杏眼桃腮,唇红齿白,倒是比前些日子漂亮许多,精神饱满,喜上眉梢的样子,跟前几日的憔悴判若两人。


  我放下芋头酥,问:“西柳姑娘气色不错,想是有什么喜事?”


  西柳姑娘笑笑:“我能有什么喜事,左不过这几日生意倒好,也少看许多怪脸色。”


  “哦?”我笑道:“不知道姑娘的恩客是哪里人?”


  西柳姑娘一提恩客,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他是西域来京师做生意的,专贩些丝绸锦缎,倒是很有些资产,在我这里颇为大方。”


  “哎呀,那可不是喜事么,恭喜西柳姑娘了,想这芋头酥,也是很合恩客胃口啦?”我笑道。


  “梅老板的手艺,哪有不和的胃口?”西柳姑娘听见我说,越发高兴,随手拿了一方丝帕:,端的是咱们这里没有的花样质地。”我接过来细瞧瞧,是流光溢彩的闪亮材质,绣着行云流水,灯下居然还能变换色泽,摸上去轻软光滑,果然是好东西,一定价值不菲,贩卖这种货色的老板,一定资产丰厚,我不由的也祝福起西柳姑娘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运气了。


告辞了西柳姑娘,我拎着食盒出门,下楼时看见一位身量颇高,穿一身土黄团花缎子夹袍,系熟褐绸腰带,酱黄面庞,浓眉大眼,颇有英武之色的中年男子正往上走,我忙回楼梯口让了,见他背影进了西柳姑娘的屋子,想必这就是西柳姑娘那位家产殷实,爱吃芋头酥的西域丝绸商人了。


  我暗暗为西柳姑娘叫声好,且下楼回去了。


  这几日柳树冒绿,爹要我摘些柳芽儿回来。


  柳树先生花儿再长叶儿,取柳树嫩嫩的雌花穗,滚水烫了涩味,捞出以香油胡椒精盐细细调了,拌上油炸花生米,是时兴的冷菜,过几日杨树的雄花穗出了——都唤它叫毛毛虫,选肥大红润的花穗拾取,同样滚水焯烫了,沥干切沫,混入绞碎的嫩牛肉沫儿,点上酱油麻油打个生鸡蛋作馅儿,上笼屉蒸包子或者下平底锅做水煎包都清香可口,尤其读书的人人喜欢,这两道菜合称春色渐渐杨柳青,直说杨柳儿绿好生风雅。


  龙井想是大鱼大肉吃腻了,虽说我这几日白天忙着採杨柳青,晚上忙着送夜宵,没工夫去龙神祠看望,他还是派了瓜片化为鹦鹉告诉我:“龙神爷要吃杨柳青!龙神爷要吃杨柳青!”


  我只好应了,又去多採些来,杨柳青这几日供不应求,龙井胃口又大,所幸瓜片飞去陪我,帮我从够不着的高处叼了不少。


  虽说沿河看杨柳是风雅的事情,毕竟我也是干活来的,不一会累的腰酸背痛,只得在河边寻了块干净青石坐下歇会。


  这会子正看见鸾儿和秋儿几个三三两两来河边洗衣服呢,我正想唬她们一下,忽而听见她们提起西柳姑娘,我多个心眼儿,忙蹲下身没出声,且听听西柳姑娘怎么了。


  先是秋儿抱怨瑞霞姑娘的恩客是个不识字的粗人,仗着有几分祖产,成日脏话不断,瑞霞姑娘唱的曲儿也听不懂,只知道听个乐子,还净讲些粗俗笑话,又只得陪着笑,好不烦人。


  鸾儿也笑道:“恩客哪有能挑的,又恩客给赏钱,那就是幸事,人还是须知足方能长乐。我家姑娘那些老头子成日里只知道引经据典,好不酸腐。”


  这时秋儿道:“姐姐说的很是,咱们的姑娘都正当红,赏钱多多少少自是比别人强些,若像是西柳姑娘那样,不饿死也得瘦几圈,到也不怪月季跑了。”


  鸾儿道:“就是说呀,整日里连个恩客也没有,倒是不知道西柳姑娘这几日喜从何来呢!倒也可怜见的,月季走了,丫鬟到现在也没给配上,整日自己梳洗,好不辛苦。”


  咦?西柳姑娘的那个富有恩客,莫不是她们一墙之隔,都没见过?这么说来,那个富有恩客的事情,西柳姑娘没有拿出来说了?


  可是只有一墙之隔,那个恩客又是一副引人注意的富豪打扮,也许是没有遇见过吧!我这么对自己说,本来嘛,鸾儿伺候自家姑娘的恩客还来不及,肯定不会像我一样有空四处乱晃。


  歇够了,我唤过瓜片准备换个地方,这时又听见鸾儿一句:“许是西柳姑娘孤寂的受不了,近来倒是常常听见西柳姑娘说梦话呢!可怜见得,这一天,鲜少一个说话的人。”


  “哦?西柳姑娘有说梦话的习惯不说,怕是脑袋受了点刺激,有一次晚上我送我家姑娘恩客回府,都丑时了,我困的泪水涟涟,只想快些睡了,一上楼却见到一个雪白的人影站在走廊尽头,唬的我差点从楼梯上跌下去,壮着胆子仔细一看,竟是西柳姑娘,她还直念着甚么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边回房了,也没有理我,回房跟我家姑娘讲,我家姑娘叹口气道许是走火入魔,梦游去了!你瞧瞧,不得意的姐儿日子多难过!


  秋儿忙附和说是啊是啊!现在只盼她能有熟识恩客,从良了倒好,管它填房小妾,也比在这里受尽煎熬的强。


  我心里自是一沉,只觉得没有梦游那么简单,不会,也是碰到牡丹姑娘那种惨不忍睹的事了吧?


我採够了柳芽儿,决定等晚上送夜宵,再查探一下那个丝绸商人。


  不出所料,西柳姑娘天天在订芋头酥,说明那恩客天天都来。


  这诡异的事情不是西柳姑娘的问题,便是那丝绸商人的问题。晚上送芋头酥,务必得把那商人的事情问出来。


  好不容易盼到送夜宵的时辰,我赶忙挎着食盒去了,夜里风冷,娘又唤我戴上白狐围巾。


  来到西柳姑娘屋里,却见西柳姑娘梳妆完了,围着紫貂毛的兜帽,要出去的打扮,我忙问:“姑娘今夜可要出局?”


  西柳姑娘含笑点头:“朱大爷唤我去他家,说是陪着看堂会。”


  我忙问:“可远么?姑娘可要雇马车?”


  西柳姑娘笑道:“远倒不算远,说是朱霞街槐树巷子,离着紫玉钗街只隔三条街。朱大爷遣童儿来接我,不大时候也就到了。”正说着,一个穿牙黄底月白撒花锦袍子,梳两个圆髻,苹果脸儿,有两颗尖尖虎牙的少年过来,恭恭敬敬的说:“姑娘请,我家主人设好了宴,恭候多时了。”


  西柳姑娘应了站起身来,拿起那芋头酥,少年忙接了,又伸手搀起西柳姑娘,扫我一眼,忽然像是怔住了,又开口对我说:“姑娘可愿意同去么?”


我愣了一下,西柳姑娘道:“若是方便,可否陪我一起去?”


  虽说这么跟去稍稍有些不妥当,也许人家就是句客套话,但是为了查出妖气的事情,我决定就厚着脸皮跟去好了!当下点点头:“梅菜最喜欢看戏了,如若方便,梅菜就打扰了。”


  那少年听说,忙引路去了。


  出了烟雨阁,一辆金碧辉煌的红木小车套着两匹骏美的枣红大马,早等在路边,旁边还立着一高一矮两个戴黑帽,着青衣的长须仆人,甚是气派。


  少年引我们上了车,车内倒很宽敞 ,杏黄团花纹坐垫,上好青纱罩在车窗,车内飘着淡淡甜香,原来车中还置有一个个奢华的青玉狮子香炉。


  看这光景,那丝绸商人资产不可小觑呢。我对西柳姑娘又庆幸又担心。


  马车轱辘转动起来,一路甚是平稳,不多时,听见那仆人喊道:“请姑娘下车,宅子到了。”


  我先忙跳下,又扶西柳姑娘下车,抬眼望去,只见好大一栋宅子,朱门灰墙,门口两个大石狮子,在大红灯笼映照下张牙舞爪,栩栩如生。门口早有青衣婢女迎出来,有提灯笼的,有搀扶西柳姑娘的,礼数周全,教养森严。我跟在人群后面进了大宅,宅上挂着好大一个黄木匾,上面写着斗大的“朱府”两个字。


进了朱府,庭院深深,宅子里有好大一棵繁茂的大槐树,直遮蔽夜空,透过粗壮的枝杈,勉强能看见点整个点星光。


  沿麻石小路进了中庭,便听见袅袅歌声,后园更是火树银花,只见戏台子早已搭好,现在正唱着一出游龙戏凤。


  院子里只有朱大爷一个人坐着在黄花梨木太师椅上,四边围满仆从,竟还有不少碧眼胡姬,肤色微黑,妖妖娆娆,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朱大爷忙起来相迎:“西柳姑娘来了,路上可还好走,可累了?”


  西柳姑娘含笑摇头:“很好,不曾累。”又转向我:“妾身独个儿过来未免无聊,拉了相熟的妹妹过来一同看戏。”


  朱大爷忙向我点头致意,我回了礼,仆人过来引座,我便与西柳姑娘右边坐了,婢女奉上香茶,竟是出名的霜翠雪芽,味道轻浮不已,想必水也很是讲究。


  接西柳姑娘来的少年跟朱大爷耳语几句,奉上芋头酥,朱大爷假装不经意的看了我一样,西柳姑娘忙道:“我那妹妹倒是好人家女儿,这芋头酥便是她家点心铺子的佳品。”


  朱大爷一笑:“原来是点心铺千金,失礼了。”


  我忙回礼道:“梅菜年纪小,有礼数不周全的地方,还望朱大爷海涵,此次叨扰,当真感激不尽。”


  朱大爷道:“姑娘不必多礼,西柳姑娘的朋友,即是本人朋友,如蒙不弃,还望下次再来赏光。”


  我忙说不敢当,边看着这后园,戏台上正唱的热闹,大理石雕牡丹花的桌子上几个玛瑙盘摆着各色鲜果,又有数样细点心,当真豪奢至极。


  趁朱大爷和西柳姑娘听戏,我谎称更衣,往内庭去转悠一圈,想看看这朱府到底还有什么人。


七拐八绕的甩掉了跟着的仆人,我细细的打量这个宅邸,屋内豪华无比,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但是相当冷清,除了后园不绝的丝竹管弦之声,竟一点人世间的生气也不闻。


  客厅里铺设着奢侈的波斯织锦地毯,紫檀桌椅,壁上悬着山水丹青,八宝橱上都是名贵瓷器。屋子两侧的回廊外应该是月明如水,但在那棵几乎笼罩了整个宅院的大槐树阴影下只见黑魆魆一片,很有些恐怖。


我往后面一看,还有好几个小径,四通八达的围绕着这个主屋。


  我有些奇怪,这个朱大爷这么有钱,家里除了仆人和胡姬,好像没有朱大爷的亲人,嗯,还是说他旅居在外,家人还留在西域?


  “嗡……嗡嗡……”


  什么声音呢?声音并不大,但是在寂静的屋子里掉根针都能听见。


  我循着声音 ,发现声音来源于一间内室。


  自然闯入人家卧室是非常不礼貌的,我吞了一下口水,四顾无人,我打算打开门瞧瞧。


  “嗡……嗡……嗡嗡……”


  门是桐木,门把是紫铜,却契合的非常紧密,似乎在里面被插住了,离门口越近,声音越清楚,我犹豫起来,里面会是什么呢?


  要不要撞开?可是我也没有那么大力气。


  正犹豫不决,突然一个声音在身后冷冷响起:“姑娘,你在做什么?”


  我唬了一跳,转身一看,是一个青衣仆人。


  我忙说:“贵宅实在过于庞大,小女去更衣,却与带路的走散,不想迷路了,这里不能盥洗罢?”


  那仆人道:“姑娘随我来。”就要引我走。


  我忍不住问:“恕小女多嘴,这个声音是?”


  那仆人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引我回到后庭。看来我实在不知分寸,到底还是惹人讨厌了。待这仆人告诉了朱大爷,下次看来没机会查探了,我懊恼的想。


  朱大爷和西柳姑娘看戏看的聚精会神,倒是没有什么异色。


  戏台上圣德皇帝犹和凤姐拉拉扯扯,那凤姐身段眼风真不错。


  西柳姑娘赞那唱凤姐的伶人嗓子好,朱大爷回道:“这是这里最出名的旦角。”


  西柳姑娘问:“叫甚么名号?”


  “她名唤琉璃春。”


  戏唱的实在无聊,我看着看着居然睡着了。


  猛一睁眼,日头高照,我已经在家里了,我忙掀开被子跳起来,连声唤娘,


  娘气势汹汹的推门进来:“忙的很呢!你还没梳洗,嚷什么?”


  我忙问:“娘!我怎么回来的?”


  娘怒道:“还好意思提,你在西柳姑娘屋里睡着了,还是莫先生送你回来的!送个夜宵也能累的睡着,不知道的当你天天累成什么样了!”


  “几时?”


  ”就是你送夜宵半个时辰后啊!”


  不可能!我在朱府就有一个多时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哪个地方不寻常呢?


  我苦苦思索着。不如直接去问西柳姑娘吧?


  梳洗好了下楼看见爹在忙活,赶紧问:“爹,西柳姑娘今天来过没有?有没有订芋头酥?”


  爹回头:“没有来!想是吃腻了罢!西柳姑娘天天来订,再好吃的东西,也不会没有厌烦的一天。”


  “这样啊……”我想了想,昨天那个情况下,难道真的是我睡的太沉,被人送回家都不知道?可是时间上的错位又是怎么回事呢?即使我睡着了,也应该在出门送夜宵一两个时辰之后回家,但是娘清楚的说我出门半个时辰就被莫先生送回来了。


  那西柳姑娘,现在在哪里呢?


  “差不多杨树花穗长好了,梅菜,快快去採来。”娘说。


  “哦!”我应了一声,挎上篮子出去了。


  到了后园,瓜片早在一棵杨树上等着我,远远看见我直嚷:“龙神爷不高兴啦!龙神爷不高兴啦!”


  我“哈?”了一声,一拍脑袋,哎呀!昨天忙着查探西柳姑娘,忘记了给龙井送杨柳青。


  我忙把篮子挂在树杈上,托瓜片给我衔花穗,赶忙往龙神祠去了。


  龙井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忙问:“龙神爷,你怎么啦?”


  龙井翻个身,给我一个后背。


  “不要闹别扭呀!龙神爷!”我忙跑到他面前:“梅菜我呀!昨天查探妖怪去了!”


  龙井还是闭着眼睛不说话。


  “你想怎么样呢?龙井大人?”我无奈的问:“今天已经来採花穗啦!一会给你供奉上好不好?”


  龙井一下子坐起来:“倒也不是为着别的。”


  “不是为了吃?你会为什么生气?”明明就跟纠缠大人买糖被拒的小孩儿一样。我也经常这样闹别扭逼迫娘买喜欢的东西给我,所以感同身受。不过龙井一个的大人,为这么个小事这样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耍赖。


  “是你不遵守承诺。”龙井撅着嘴说:“这让我想起以前一些事情。”


  哦,原来不赖我啊!我松口气,又问:“什么事情啊?”


  龙井躺下打了个滚,趴在地上,一副被人欺负的样子:“多说无益。”


  “无所谓了,西柳姑娘的那个事情,到底谁是妖怪?我看那个朱府啊,事事透着不寻常。”


  “嗯嗯,卖丝绸,还真是有趣。”龙井突然精神百倍,刚才那个颓废的样子一扫而光,真怀疑他是不是被附体了。


  “晚上去朱府打扰一下吧!杨柳青和芋头酥你打算什么时候供奉?”


  “知道了知道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我带着龙井和瓜片悄悄来到西柳姑娘房间外面隐蔽起来。


  西柳姑娘的影子映在窗纸上,犹在梳洗打扮,估摸昨天那个时候差不多到了,也许今天还会出局。


  过了一会,昨天那个少年来了,依旧是扶着西柳姑娘要出门的样子。


  西柳姑娘一出去,我抬脚就要跟,龙井把我拉回去,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干嘛去?”


  我不解的说:“不是去朱府吗?我们不用跟去啊?”


  龙井翻个白眼,用力敲了我脑袋一下。


  “咦?你打我干嘛?”我不甘示弱的踢了他一脚。


  龙井轻松闪过,再一指西柳姑娘她们。


  “啊?”我惊呆了。


  西柳姑娘明明在屋子里睡的正香。我忙又看向少年,竟然是个灰色的蝼蛄拉着变成苍蝇那么大的西柳姑娘……的魂魄?

"这这这。。。。。。”我说不出话来。


  “好了,现在他们看不见咱们,走,瞧瞧去。”龙井两只眼睛闪闪发光。


  蝼蛄领着西柳姑娘上了一片由两只大红蚂蚁拉的香桉树叶,两只灰色蛐蛐随侍在侧,场面虽然有点让人毛骨悚然,但是又奇趣无比。


  他们走啊走啊,来到后园一棵大槐树下。


  顺着槐树粗糙的纹理,他们进了树干中的一个树洞里。


  “咱们也去!”龙井说着,我感觉身边的一切都变大了,转眼一看,龙井和他肩上的瓜片已经走出去好远,我忙跟上去,这,应该是在车里时走过的那段路吧?


果不其然,跟进树洞,正是那个宅邸,那个宅邸是好大一个蜘蛛网,层层叠叠,布满灰尘,蜘蛛网中心——想必是那个中庭,里面坐着一只硕大无比的酱黄色蜘蛛。


  蜘蛛周围有不少绿头苍蝇,想必就是那碧眼胡姬的真身。我往后边一瞧,有个蜜蜂被蜘蛛网裹住了,正震翅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真相原来是这样。


  只见蜘蛛迎了西柳姑娘,请她坐在蛛网上,蝼蛄衔来挂着露水的松针,西柳姑娘接了,正在慢慢啜饮。


  蝼蛄还衔来一些不知哪里寻得的干果,布在西柳姑娘的面前。


  一只绿蝈蝈——那就是琉璃春罢,震翅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


  这个宴会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昨天虽也来过这里,一切倒是宛如梦境。


  “哎呀呀,原来这里是虫子的宝窟啊!”龙井摇头晃脑的说。


  “我昨天就是在这里做客,还吃了这里的东西,没问题吧!”有了这种怪异的经历,我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也变成虫,入夜爬进去鸣叫,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嚯嚯呵呵,那谁知道啊!也许明天你就长出翅膀来了!”龙井用宛如唱歌般的奇怪语调幸灾乐祸的说。


  瓜片忙叫:“明日一齐飞!明日一齐飞!”


  这时,那个大蜘蛛突然吐丝把西柳姑娘包裹住了。


"快救救西柳姑娘!”我抓住龙井:“这大蜘蛛要吃了她!”


  “你怎么知道要吃了她呀?”龙井像赶苍蝇一样对我挥挥手。


  “那,蜘蛛吃虫子,不都是先吐丝裹起来么?”我不服气的说。


  “谁说这是要把西柳姑娘当虫子呀!”龙井若无其事的说:“看看你就知道啦!再吵下次不带你来看热闹了。”


  我不高兴的撅着嘴,但是转念一想,龙井毕竟是龙神爷,想来不会见死不救,便鼓着腮不再说话。


  西柳姑娘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和大蜘蛛依偎着,真搞不懂还有什么热闹好看,直接把西柳姑娘救出来不就好啦!


  龙井稳如泰山的席地而坐,还从怀里掏出一串风干栗子,神态自若,大吃大嚼。


  瓜片也忙过去吃了起来,龙井居然大方的分给瓜片一把,真是罕事。


  只有我手心都攥出汗来了。


  “对女人来说?什么才是最幸福的?”龙井突然问。


  “这个嘛,姐儿之间也经常谈论呢,她们的意思大概是,嫁个好男人咯。”我想起秋儿和鸾儿的对话。


  “那不就是了,其实对西柳姑娘来说,做人许还不如做个蜘蛛。”龙井吃到一片栗子皮儿,噗的一声吐了出来。


  “做人不如做蜘蛛?无论怎么想,还是做人比较幸福吧?蜘蛛这种东西,天天在阴暗潮湿的地方生活,吃恶心的苍蝇维生,轻易就会被人捏死,这种生物,真的会幸福吗?”


  “你懂什么,这叫自由啊自由,不管做什么,放在第一位的还是自由,做人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还不如返璞归真呢。”我是看错了吧?龙井,他会这么落寞?不会,只是他失望于风干栗子这么快就吃完了罢。


  蛛丝里面的西柳姑娘像是睡着了,龙井站起来拍拍屁股,大手一挥做出再见的手势,推着我回去了。


  “这么回去可以吗?西柳姑娘怎么办?”我抬头看着他。


  “她自己选的,就尊重她的意思啦!”龙井说:“有些时候,装作看不见,是对当事人最大的帮助了。”


回到家里,我像那日在朱府瞧游龙戏凤,睡得很沉。


  迷迷糊糊里,西柳姑娘来了,她笑道:“梅菜,你可要贺我一个喜了。”


  我忙道:“敢问西柳姑娘什么喜事?”


  西柳姑娘面色酡红:“我的恩客朱大爷,偏巧前些年没了夫人,愿意赎我回去续弦,你说这可是喜么?”


  我忙说:“是喜是喜,恭喜姑娘了!梅菜多嘴一句,朱大爷人品如何?”


  西柳姑娘笑道:“对我是极好的,虽大我一些,倒可贵的忠厚。熬了这些年,总算拨云见日,得了这样一个归宿,我还是多谢龙神爷护佑,烦你帮我谢谢龙神爷。”


  我忙点头:“姑娘何时动身?”


  西柳姑娘说:“已经来接我了,我寻思着,我素来不善交际,只和你道一个别,横竖朱大爷的宅邸离的不远,朱大爷还嘱咐我,寂寞了可接你去玩玩。只不过,许过一阵子,我们便要回西域去了,到时候天各一方,须各自珍重了。”


  我忙说:“谢姑娘,姑娘自己多加珍重。”


  西柳姑娘摇摇晃晃起身像是要走,突然又回头说一句:“朱大爷说,教你自己多加留意,你身边,有了不得的东西。”


  “什么?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还望西柳姑娘明示”我奇道。


  西柳姑娘往我身上一指,刚要开口,不知哪里的雷声滚滚,我睁开眼睛,原来不是雷声,竟不知是谁在重重敲我的门,我忙起身开门,居然是鸾儿,还杏眼含泪,呜呜咽咽,我忙道:“鸾儿姐,你这是怎么了?”


  鸾儿哭道:“是,是西柳姑娘,昨日里没了。。。。”


  我心里一沉:“什么?”


  鸾儿抽抽噎噎的说:“先生说是心力交瘁,油尽灯枯,但是我们瞧着,脸上还浅浅笑着呢。烟雨阁里,都是苦命人啊。咱们也算交好一场,青楼女子也就葬在乱坟冈,葬礼都不得一个像模像样的,西柳姑娘平日里孤苦,咱们几个,且去送她一程吧!”


  我呆了一呆,点点头。


  西柳姑娘换了一身水绿色纱衣,双眼紧闭,脸上犹自笑着,有个淡淡的酒窝。


  在朱府,西柳姑娘想必过的很高兴吧?终于,不用看那些怪脸色了。


  也许,鸾儿和秋儿大概是兔死狐悲,感怀身世,个个哭的梨花带雨,我叹口气,希望一切都好,大家,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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