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 | 魏剑英:农活打场,每个环节都让少年害怕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0-10-28 00:16:29

农活打场,每个环节都让少年害怕 


文 | 魏剑英


在农村,许多农活已经走出了时间,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但那场景却深深的刻在我的记忆中,至今令人害怕。比如打场。


打场,是指把收割下来带壳的庄稼平摊在场院里,用马、骡、牛、驴等牲口拉石磙子,碾压这些庄稼,使之脱去外壳,然后再通过一系列活动最后取得粮食的过程。


上世纪90年代以前,在中国甘肃河西农村地区用牲口拉石磙子打场是件非常普通的农活。我在大集体时干过四年,第一次干这农活时大概十三四岁。家庭联产承包以后给自家又干过四年。又过四五年之后,牲口拉动石磙子打场的活儿就逐渐被小型拖拉机替代了,再后来,有了脱粒机。自此,沿袭了几千年的牲口拉石磙子打场的重大劳作形式就从河西农村悄悄的消失了。


这是当年用过的石磙子


打场分为摊场、晒场、打场、抖场、起场、扬场等几个环节。


那时,夏田主要是小麦。它收割了以后,都要用牛车拉在大集体的场上,一捆一捆先垛起来,垛成高高的麦垛,等田地里的麦子全部收割完以后才集中开始打场。打场之前先要摊场。


摊场是很有讲究的。都是一些年老的有丰富农活经验的女性来完成。她们将垛得很高的麦子捆从麦垛上搬下来,拉到大场上均匀地铺开,有几亩大,圆圆的像一个草饼,厚约半尺。摊第一排的时候,麦穗头朝外;第二排摊的时候,必须铺在第一排的麦秸杆上面,但是不能超过麦穗根,如是反复,直到把整个土场摊满了为止。摊场约在早上太阳升起前完成。然后要晒场。


晒场其实就是让太阳把摊在场上的麦秸秆的残余的水分蒸发掉;大约需要几个小时。到了中午的时候,头磙子(打场的负责人,走在打场队伍的最前面),就会喊叫着所有打场的人,到饲养场院里赶上自己的牲口到场上去。马系夹板,牛套轭头,力壮的成单,力弱的搭双,后系上石滚子,赶上了场。进入第三个关键环节-----打场。


单磙子打场


打场是很累的农活,当然也是一年里很重要的农活。只有通过打场以后,才能把庄稼变成粮食拿进粮仓或变成我们口中的食物。为了打的干净顺畅,打场的时间一般都选在中午一点左右,这时太阳最毒,麦穗晒得最干,碾压起来比较容易脱粒。头磙子走在最前面。这是一个关键岗位;所以往往都是有责任心的而且年轻力壮的成年男子来承担;而石磙子则用生产队里最强壮的牲口来拉。如高大的马或者骡子。其他人则牵着自己的牲口拉着自己的石磙子跟在头磙子的后面。麦穗要用石滚子(即碌碡)多次碾压,麦粒才能落下来。所以,每次打场的队伍大约有十多个磙子组成;一个连着一个,像电影里看过的驼队。我是年龄最小的,牵的是一对最安稳但年龄很大的老牛。


当年用过的马捅子、马铵子和夹板子


让我使用这样的牲口为的是我的安全,但也常常给我带来麻烦。老牛体弱,走不了多久就体力不支;所以每次我都是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当然这也是一种讲究。负责头磙子的人牵着马或者骡子必须沿着原有的方向,一遍一遍的盯着走。他凭着经验看碾压的差不多的时候,再往内移半个磙子的位置,以次,后面的磙子必须紧紧盯着前面的。让我跟在打场队伍的最后,是为了偶尔有错时,不要影响到其它人。这是我的责任。就这一点允许我“犯错”的照顾,让我对头磙子的“好”记了一生。那是一种朴素的农民兄弟之间的感情阿!他们不欺弱者,不惧强者;想互关照着走过自己的一生!这使我工作以后,每每回家,都要去他家看看他,感谢当初对我的关照。


但是,这个照顾无法挡住烈日的残忍。正当盛夏,中午时分,空旷的场院完全暴露在炎炎的烈日之下。对于打场来说,这是最好的时候;但对于人和牲口而言,那是灾难。炽热的阳光从头顶上照下来,照得皮肤生痛。家里没有草帽,没次进场时,我们都会用杨树枝编一顶帽子戴在头上遮阳,但过不了半个小时,那些叶子都会被晒干。


表弟给当年安排打场的生产队长敬烟


头和脸部又会暴露在阳光的灼烤当中。暴晒是对人和牲口的考验。牲口身上的浓烈的汗味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蚊虫飞到了身边。蚊虫不分人或者是牲口。我们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就成为蚊虫叮咬和吸血的精准靶点。这是对打场人的又一种考验。人如果被牛虻叮咬了,身上立刻会肿起一个大包,奇痒无比。蚊虫叮咬还不是最让人头疼的事。认人最头疼的事是无法抗拒的瞌睡。在太阳的照耀下,重复的简单的劳作,让人昏昏欲睡。牛是不睡觉的,也不懂得瞌睡,在人们严格的训练之下,他们会照着前面的轨迹跟着走,你只负责牵着它们就行;但是你无法控制你的瞌睡,所以这个时候往往是最危险的;一不小心你就会栽倒在石磙之下。负责头磙子的人负责打场,也负责我们的安全,他会不时的回头张望,或左右观望,看谁打瞌睡了就会狠狠的甩响长鞭,那声音很具有穿透力,牲口听到惧怕,我们便被惊醒,然后再操心的赶着牛磙往前走。

     

由于太阳的暴晒和蚊虫的叮咬以及无休止的来回转圈,很是乏味,谁都不愿意做。但这活又是最能挣工分的活,所以我们家三个小劳力。为了挣得更多的工分,不得不每一天轮换出场一个。

     

打完一遍的时候,我们要休息一会儿。然后又该妇女们出场了,她们的主要任务是抖场。


抖场即将我们前面打场时压实的麦杆抖酥起来。通过抖场,碾压下来的麦粒会从麦穗上漏下去到底部;铺在下面没有碾到磙子的麦桔杆会抖浮上来。通通抖完一遍,我们再赶上牲口继续打场。直到麦穗上没有一颗麦粒为止。然后进入起场环节。


起场是大家的事。这时女人们会拿起五个齿的木杈将没有麦穗且压软的麦草拢到一起,打场的男人们会让牲口在一边歇息,我得到大家的照顾在一旁照看牲口,其他人则拿起草绳,将妇女们拢起的麦草一捆一捆捆起来,拉走并重新垛起来,备下做牲口过冬的草料。另一些强壮的男人用木推板将混着麦糠的麦粒统统推堆在一起,等待着风的来临。此时,往往都到了黄昏时刻,晚风也会如约而至。开始进入了扬场的环节。

     

扬场


扬场是一项技术含量非常高的活。一般都有农活的老把式来承担。他们拿起木铣,铲满混着麦糠和碎壳的麦粒,迎风而立,向上扬起,不高不低。自然的风会将麦糠、碎壳和麦粒在空中分开,然后落地。麦粒回落在老把式的面前,麦糠和碎壳会随风前移。这时候,一定得有个人用扫帚捋那些没有被风吹出去的麦糠、梗子等。这样反复多次麦粒和碎壳就完全分开了。不会扬场的人,木铣扬起后,落下来的麦糠和麦粒全会落在自己的头上。如果等不到晚风,扬场的事就会等到第二天的黎明。那准定是会有风的。


负责当年场院粮食看管的会计和青年民兵三叔(中间)


一般扬完场时,天就完全黑了下来。碾下来的麦子只好在场上堆起来。生产队长和会计会如约而来,他们拿起一个木制的印板。上面刻有很大的字。一般都是生产队的队号。印在堆起的麦堆上,交给晚上看场的人。到此,一天打场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夏田打完了,还有秋田。那时打场的农活从7月中旬开始,一直要做到十二月份,大雪封地的时候才免强结束。从夏到冬,大集体的场院上总有打场人的影子。

   

这个宏大的场面,在1982年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一家一户为单位,短短几天时间就可以把夏田收完。到了收秋田的时候,十一节刚过,田地里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自家的场上也被收拾得整整齐齐。


作者春节慰问老家贫困户;仍走在当年走场院的土路上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远离了那令人生畏的场景。又过了几年以后,打场的事完全有机械代替了,几乎看不到庄稼在场上堆放的影子。我以后的孩子们只能从历史书或电影上看到打场的故事了。


这是落后生产力的结束!更是一个落后时代的结束!我们为我们的子孙后代感到庆幸。


那些日子回忆起来让人心酸;但也为日后的我培养了吃苦耐劳的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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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名古今”以强调原创为主。内容板块和栏目大致如下,文章字数以两三千字以内为宜。突出个人化,文字尽量讲究而有韵味。


1、我说地名|以个人视角讲述熟悉的地名历史变迁和故事,避免面面俱到,避免罗列概念。突出个人对地名的理解和历史变迁的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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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回家的路|远离故乡的人,心中永远牵挂故乡。每次踏上归家之路,会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儿时的星星点点的记忆,家庭几代人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素材。一棵树,一口井,一家人,左邻右舍,都是故乡难忘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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