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谷中的老猎犬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2-01-30 23:41:41


漫天星光照射着依稀可见的残缺古城堡,猞猁幽灵一般的从山包前闪过,我烧煤取暖,火红的煤块在夏末的微风中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这里是九月的戈壁滩外训地。曾经是岳飞壮志雄心的贺兰山缺,也是成吉思汗饮血的古战场

深夜,要起大风了,它夹杂被扬起的粗沙,从内蒙北面贺兰山山谷呼啸而来,吹的煤堆火星四溅。温度越来越低,我躲在长城脚下裹紧了大衣。


“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阿莫嚷着我白天教他的诗歌从另外一个哨点走来。你这啥诗歌,搞不懂啥意思,我给你念一首通俗简单的吧:“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
    阿莫站在倒塌的长城口上,厚厚的军大衣被风撩起,半满的军用水壶被吹撞着,发出铛铛响声。他走过来抽出工兵锹在煤火上烤热,从挎包里摸出几个白天从戈壁滩扒来的蝎子,拔掉毒刺烤熟给我。顺手解开军用水壶,递给我说:来一口,解解寒气!我接过来呡了一口,顿时感觉一股热气直贯全身,里头装的是他托人从内蒙古巴音县买的草原白。他曾经是连队中唯一被允许可以喝酒的人,哪怕是跑武装五公里越野,军用水壶里一定是一壶酒,跑一公里喝两口,跑两公里喝半壶,到了第四公里酒已尽,满脸潮红的他顺手拽上几个落单的新兵,操上他们的枪,拖着他们一起直冲终点,阿莫常常在师团一级军事比赛中为连队争得荣誉。有阿莫一起站哨,感觉很心安。但阿莫最近很烦恼,这源于前天司令部的一个通知。




阿莫是四川凉山彝族人,原名莫色克地惹,连长嫌名字太长,于是点名时候就叫他姓,莫色,他年长我一岁,我总觉得这个名叫起来有点别扭,于是我改口为阿莫。入伍之前家里已经家里有给他说了一门亲,还没来得及过门,初中肄业的他在瞒着家人一个人走了65公里山路报名参军去了,他可是他们寨子里第一个走出山门的人,这事把他家祖父老莫色气的捶胸顿足。老莫色经历过特殊的历史事件②,让他对行伍的人有一种悲悯以及有去无回的错觉,总是固执的认定“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而且老莫色认为,就算是当兵远走千里几年未归,亲事也不能断,你不回来吧,我就给你再许上一门,给你定下两门亲事。而且还兴冲冲的跑到镇里给部队发来了电报:

“已定好第二门婚事,择日速归成亲---阿普。”



   电报到了甘肃留守营区,后直接被转到被送到政治处,这一下可炸了锅。服役期间的结婚尚要报批,这娶两个老婆的事。!也不用演习了,直接候车回驻地,由护送回家,把这个事情了结之后,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但驻训地在腾格里沙漠与贺兰山交接处,不是想走就能走,得有车先带到银川,再从银川到留守地,由护送回家到协调地方政府处理此事。眼下马上开始演习,所有人员和车辆装备都非常紧张,只能等一周一次的银川送水车。连队只有安排这6天在驻训地与我们几个留守病号一起站岗。


参加演习的因为训练强度大,不用晚上站岗。我放哨是因为前段时间住不通风的地窝子导致咽喉化脓,卧床6天不能进食,扛过来后没有参加演习训练,于是就分到了站岗放哨的任务。阿莫则是今天才过来。我是营里为数不多的几名高中生之一,另外一名认识的高中生则是与我一起前来的校友,我们都是部队的理论骨干。负责做战士的思想工作与安全员,通常有哪个人想家了或者思念对象消极训练,基本由我们出马做思想工作。当然,我也常常干点私活,西北的战士大部分没有文化基础,写家书就基本我代劳了。通常行情是家书一封/4.5元白沙烟一包,处对象情书一封/8元红兰州一包。通常,团长只抽红兰州,这是干部待遇。军旅几年,我不知道让多少的家长热泪盈眶、深感欣慰的念着“儿子”成长之言;多少姑娘满脸绯红、小鹿乱撞的唱着“情郎”来自雪域高原的真情告白。



接我们哨的是两个拉痢疾初愈的上等兵,前几天两人从去腾格里沙漠训练的时候,没有带水,等步行是十余公里回来直接灌下炊事班还没有煮开的生奶,上吐下泻了几天,亏着身体强壮,没给上报师卫生队治疗,直接连内吃氟哌酸解决了。阿莫看了看,对其中的一个上等兵说到,你先回去吧,我也睡不着,我替你站哨,于是我与那个睡意朦胧的上等兵走向100米开外的地窝子,在我到达之前,我看着阿莫手中的香烟红点始终没有灭过。


第二天早上,连队的所有人集合出发演习场训练,我们则留下看“家”。队列行进中,齐步沙沙声,瞄准镜与铁盒的铛铛撞击声、炮板与背带的嗤嗤摩擦声、整齐划一的军歌声传来……。这本来应该由他来带头,他可是最好的炮手。他在演习之前刚从被称为“人间地狱”特种教导大队毕业,并获得优秀学员称号。戈壁的清晨,阳光不是很热烈,一阵风吹过,脸上一阵感觉冷意,当然它也直扑向阿莫的心里。阿莫看着远去的队伍沉默不语,像一条蹲在地上的老猎犬。

   连队出去一天傍晚才回来,连队剩下我们四人,地窝子极为隐蔽,完全看不出有人在宿营。西北初秋,戈壁上的草已焦黄,我们在戈壁中游走,犹如几只小绿虫在点缀着大黄叶子,无比的寂寞。我坐在墙角,翻着那本连队仅有的,我读过几百遍的军旅诗歌: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偶尔,我也爬上长城面对山谷大声朗诵:……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重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听着声音在贺兰山谷中回荡,才能在广褒无垠的戈壁中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他们对此毫无兴趣,由阿莫带着越过长城,进入内蒙,漫山遍野的追击野兔、呱啦鸡,寻找着沙漠蛇、老蝎子,阿莫一边呼喊并飞速的奔跑,矫健的身影如同一条极富经验的老猎犬。中午我们享受的卤兔肉、辣子呱鸡、炭烤蛇、油炸黑蝎子,还有我叫不出的各类大虫子。我放下曾经矜持的“文雅与脸面”,与他们一道就着菠萝啤大快朵颐。厚实、刺辣、浓郁、脆香在我们口中飞奔,笑声在贺兰山谷中回荡。阿莫则站在周星驰与朱茵拥抱的地方,举着水壶,用仅有的白酒掺满水大口喝着眺望远方,像极了那条至尊宝所说的那条狗。


莫色克地惹,6天后搭着送水车去了银川,副连长大云送他回乡处理了家事,后返回留守地直到退伍返乡。与我一起前来的同学则考上了北京一所军事院校,现在已经是副团长。后来我再也没有见到莫色克地惹,我记得那年夏天,他抓了四只野兔、六只呱啦鸡、两条蛇、还有几十只黑蝎子与我们共享,当然还有一只草原雕,最后放了。


2001年的夏天,已经过去了很17年,我很怀念它,当然还有粗狂的西北旷野,斑驳废旧的古城堡,还有那条奔跑在沙漠戈壁上的老猎狗。

 

注释:

 ①保义元年(1226)成吉思汗兵分东西向西夏夹攻,此即是蒙夏之战,后西夏国灭亡。

     莫色克地惹的祖父亲历目睹过1935红军长征与小叶丹的“彝海结盟”。

    ③彝族人有娶两房的旧习,现极少存在。 

  ④彝族人祖父的称呼。
     ⑤1994年8月,刘镇伟导演、周星驰、朱茵等主演的《大话西游》取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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