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当代爱与死》(下)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0-11-26 19:57:50

(八)

千祈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住院部的病床上。坐在另外一张床的清波看着她,“她醒了。你去叫盛医生过来吧。”清波拍了拍刘落,刘落一起身赶紧去找盛月男。

这时一个女人走过来,念叨着“你是被蛇缠身了,我去帮你借块肥皂洗一洗就好了。”挽着她的另一个女人点点头,她长得就像童话里的女巫,只不过是流着口水的女巫,像是随时要把面前的人吃掉一样。

“我怎么在这……”千祈从床上坐起来。

“你晕倒了。”清波说。长得像女巫的人流着口水对千祈笑了笑,挽着她的朋友走了。

“我说过我不需要你们帮我。”千祈掀开被子,准备离开。盛月男正好赶过来。

“醒啦。怎么样?”盛月男带着组上的医生一起到千祈床边查房。

“盛医生,我没钱住院,我要出院。”

“盛医生,她是我妹妹,害怕精神病院。”

“你刚才不是还来我的门诊求助吗。”盛月男严肃地说。

“兰……”刘落差点脱口而出兰望的名字,“你听我说,医生会照顾好你的。”

千祈觉得仍然虚弱,只好继续躺在床上。她掏出包里的三千块递给刘落,“剩下的我尽快还给你。”刘落一把抢过千祈的包又把钱塞回去了。

“病人自述想,手上有明显自残伤痕,失眠三天。之前没有任何用药记录。”助理医师说。

盛月男点点头,“先给氯硝西泮1毫克qn。”然后转向身旁的治疗小组,“胡医生,心理治疗部分你开始安排。”

“医生,我可以不住院吗?给我开点药就好。”千祈说。她来医院的时候以为门诊就是心理咨询,没想到开了住院,这已经超出了她经济能力负担之外。

“我们边聊边治吧。”盛月男温和地说,然后转身就走到了另一个病床开始查房。

千祈刚想叫住盛月男,刘落赶紧走到她床边小声说道,“你叫千祈。”他趁刚才瞥见了千祈床头的住院号和姓名,“我叫刘落。现在我是你哥哥,已经是你的监护人了,你最好听我的。住院。”

千祈没有理他,把被子一撩就盖住了头。

 

“盛医生,患者清波,因为之前感觉头脑中他的朋友说钥匙就是枪支可以保护她不受任何阻碍,所以在大街上漫无目的行走,后来警察把她送到精神病院收容所。患者自述当时的医生进行了约束行为,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并不记得。之前并没有精神病史。无情绪低落,只是觉得在收容所吃药之后全身像被电了一样,身体不协调。停药之后有睡眠障碍,患者自述很累但睡不着。在收容所医生给她服用了氯氮平100毫克bid。”盛月男身旁的助理医生对盛月男汇报病史。

“现在还觉得钥匙是真的枪支吗?”盛月男说。门诊问诊的时候清波只告诉他自己被服用了氯氮平停药后身体难以协调并且很难入睡。

“现在不觉得了。但当时我朋友是这么跟我说的。”清波蜷起腿坐在床上摇晃着身体。

“是现实生活中真的朋友吗?”盛月男说。

“他是真的,只不过我们在网上认识的。”千祈说。

“只是脑中浮现他的声音吗?耳朵有听到吗?”

清波摇摇头,“但我一直觉得他派人暗中保护我。”

“你怎么知道的,你朋友告诉你了吗?”

“没有,他很少说话,只是推荐很多书籍画册给我,我觉得他是我的灵魂伴侣。他还陪我一起去书店,不过是在网上远程陪伴。”清波笑了笑。

“为什么就突然走到大街上去了呢?”盛月男继续询问。

“我也不知道。那天我读了山本文绪的《蓝,另一种蓝》,晚上就听到号角的声音,我不敢睡觉,脑子里一直浮现我朋友的声音,他让我不要害怕照常睡觉吃东西,后来我半梦半醒的时候就感觉有一只手牵着我。第二天我像喝醉了酒一样,异常兴奋,便走到大街上,大脑好像缺了一块,再也记不起回家这件事了。”

“你不告诉医生你离家出走的事吗?”刘落说。他有点焦灼,自从兰望走了之后,他只是经常跟清波手机联络,不时转些钱给她。完全忽略了清波长期的心病——她爱着的男网友hesse。他知道清波一直把hesse称为prince D,因为她说她爱着的人就像《惊情四百年》里的吸血鬼,身份非常神秘,可能有着很高的社会地位。当时刘落和兰望都以为清波只是陷入一般的网恋并没有重视。

“怎么回事?”盛月男说。

“我不是泉城人,我三年前离家出走的。因为我妈不让我出国。”

“胡医生,这个病人一起安排心理治疗吧。”盛月男又看了看电脑上的用药记录,“现在还能听到号角声吗?”

清波摇摇头。

“维思通1毫克qn,劳拉西泮1毫克bid加一颗阿普唑仑qn。”盛月男说。助理医生马上记录下来。整组人推着电脑离开了。刘落赶紧追上前去,“盛医生,等一下,盛医生,那我妹妹兰望她到底是什么病啊?”刘落脱口而出。

“兰望??……”盛月男心里一惊。

“啊,不是,千祈,我还有一个妹妹叫兰望,我总叫混。她们长得很像。”刘落抓抓头发,尴尬的笑了笑。

“我们观察一下吧,初诊是抑郁症,重度抑郁发作。”盛月男假装看了看用药记录,心里开始七上八下起来,“今天家属留下来陪护吧。你是她亲哥哥吗?”月男不露声色的憋出一句话,兰望从未提起自己有个哥哥,可千祈和兰望长得那么相像,难道他口中的兰望就是自己认识的兰望?

“是的。”刘落撒了个谎

“千祈,你不是说自己没亲人了吗?”盛月男说,虽然刚才家属签字收病人的时候他没有深究,这时听到兰望的名字,也按捺不住问了一句。

千祈仍然蒙着头,只在被子里哼了一声。“好吧,先这样。”盛月男不能违背自己医师专业的形象,转身离开了。

 

(九)

查房完毕了,盛月男坐回办公室,他揉了揉眼睛。收了四个新病人,其中两个居然和兰望有关系。虽然他还不能确定刘落口中的兰望是不是他爱着的兰望,他又看了看手机,兰望的微信号一直躺在那,三个月了,没有任何动静。他想起第一次兰望闹别扭。

盛月男上门诊的时候,医院有时会分配实习生在一旁侍诊学习,有一天来了一个又高又瘦的美人,兰望走到门诊区正好看见月男下门诊跟女实习生走出来,月男正在给女实习生讲解最近发表的一篇论文,女实习生露出崇拜的笑容,兰望觉得心里不舒服,又怕影响月男的工作,刚接触到月男的眼神就转头走,可是低头一看自己送来的永生花,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蹲在楼梯间,想着自己要不要去找他。没想到月男没有走电梯,而是走楼梯。他让实习生走电梯自己要上二楼拿些资料。兰望一抬头正好看见盛月男从拐角处上楼。“盛,月,男。”兰望大声喊了一句。月男一转头看见兰望蹲坐在楼梯上,笑了起来,“你怎么蹲在这啊,”他笑起来很好看,和他平时严肃的脸形成鲜明对比,是会让别人觉得被呵护了一下的笑容。“你蹲在这好丑。”月男打趣地说。

兰望站起来拍拍屁股,不太高兴地说,“我丑关你什么事啊。给你。我走了。”她把永生花塞到月男手里,那是一朵颜色鲜红的玫瑰,盛放地封装在透明的玻璃盒子里。月男不知发生了什么,赶紧追了两步,“兰望,等我下班,兰望。”兰望跑得飞快,她知道月男不会离开楼梯间追她。没有什么比他的工作重要,这一点他和刘落还蛮像的。只是月男是真的奉献到他的医生工作当中,念完医科大学实习了两年就一路从硕士读到博士,事业可以说顺风顺水。盛月男拿出手机,赶紧给兰望发了个微信:晚上在明达湖大杨树下见,我请你吃饭。

兰望跑到医院门外看到月男发来的信息,瞥了瞥嘴,朝手机做了个鬼脸。“你才丑,你笑起来最丑。”她已经不生气了,兰望就是这样,她对爱情有着近乎偏执的渴望,她必须时刻能感觉到自己所爱的人专属于她,就如同迫切渴求一个实体的信仰,能把这个人放在心的神龛,不允许生活的琐碎黯淡掉他们身上任何光辉。她仿佛在给自己的世界挑举上帝,与其说她在渴望爱情,不如说她在所爱的人身上寻找着近乎神性的品质。爱情是会枯萎的,而她小时候就保有对爱情更多的幻想:一个沉默、强大、拥有她此生都无法超越的智慧与渊博见识、以及与生俱来一切高贵品质的男人热烈吻她,并在此刻一并吮走她的灵魂。只是她从不在脑海中刻画他的形象,好像她天生就喜欢钟楼怪人。也许兰望并不认为不管一个人曾经在生理上倾注了多少激情去爱过某人,一个人的灵魂就像一本书,再厚的书也总有翻完的时候。刘落就是她翻完的第一本书。她注定会爱上下一个人。

 

盛月男打开音乐软体又开始听那首兰望写给他的歌,名叫《爱我》。

“我不能想到一个人

在我眼界可以抵达的地方看到你为我驻足

因我动容

我才觉得世界广阔无边

我喜欢在紫红色的晚霞里痴痴想你

当然不是什么普通的情节

和你斗嘴无伤大雅吧

我喜欢想你

想你健康的笑容,有温存

有所有形容暖意的词语和情感

我想你每件衬衫的颜色

想你闪躲的羞涩

转身的严肃

强撑的虚弱

儒雅的威严

我也可以写信给你

即便每个字句都别扭的生长

可它仍然愿意长成一棵永远等你的杉木

三百年五百年六百年七百年

等到它忘记自己只是一封长长的情书

深情款款非你不可的情书

我喜欢在紫红色的云霞里想你

即便车流人群甚嚣尘上

这汹涌强烈的爱情无声

我愿意等你

八百年九百年三千六百五十年

等到温柔用尽等到引力消失

等到每一个夜晚来临又忘记

想起又忘记

忘记又想起

只要我不是一个人

在我眼界可以抵达的地方

看到你为我驻足

因我动容

然后,又让我觉得世界广阔无边

我很想你

每一天、每一刻

以及难以填补人生虚无真相的泪水背后

我渴望想起你

想起我要爱着你

永远爱你

你是这世界唯一让我傻笑的风景”

月男很喜欢这首歌。

那天下午兰望并没有走,在医院隔壁的咖啡馆坐了几个小时写的,等到月男下班时间她慢悠悠的走到医院大门口,已经是傍晚了,泉城的冬天黑得很早,她想着等盛月男出来一定要掐他的耳朵,让他好好听听自己写的歌,而他却在跟实习生打情骂俏,虽然事实上工作时间月男甚至没有任何空闲和谁扯闲篇。兰望被冬天的冷风吹了一下打了个寒颤,正想着月男一定会皱着眉头又害羞地叫她放手,她忽然看见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高大挺拔穿着黑色皮衣,围着蓝色围巾,是盛月男,他身边走着另外一个女人,女人过了马路,上了一辆出租车,月男一直目视着这辆车从狭小的巷子里打道离开。兰望慢下脚步想看清楚女人的模样,她觉得心底也颤了一下,没想到目送完出租车的月男一转头就看见兰望在街边看着他。月男站在冷风中谦和的微笑着,像是看见了回家的街灯,向兰望招了招手,左手握着兰望送给她的永生花,默默站在那等兰望走过来。

“你在送谁啊,这么认真。”

“我前妻。”盛月男这次没有闪躲,一字一句的说,“她来给我送资料,我放在家里了。”

兰望怔了一下,又一把握住月男的手,“走吧,你说过要请我吃饭。”就是那晚他们互相告诉了对方自己的前尘往事。

 

“盛老师,你的咖啡。盛老师。”助理医师拿进外卖咖啡看见盛月男塞着一侧耳机在听音乐一边呆视着办公桌上的画,轻轻拍了拍盛月男。

“哦,谢谢。”盛月男回过神来,“叫千祈的家属进来一下吧,对了,他是清波的什么人?”

“他是清波的丈夫。”助理医师说。

“哦。你把两份病例都拿过来吧。”

“好的。”

 

(十)

刘落还坐在千祈的床边,“上次遇见你还好好的,你怎么了。”他想把千祈的被子往下拉,千祈用力遮着自己的脸不想理他。“好吧,等你愿意说再说,这是清波,我的……妻子。”刘落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怕隔壁床的病人听到,护士来找他麻烦,只好按家属签字的情况向千祈介绍着。千祈一听妻子两个字,啪得一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心情烦躁的她正想说点什么,瞪大眼睛看了看清波。

“嘘,是妹妹。”清波坐在另外一张床上立马向千祈摆着口型。刘落埋下头笑了笑,摸了摸下巴。“真是一家人都坐齐了,全进了精神病院。”

“这里叫心理卫生中心。”清波说。

“都一样。”刘落不知道为什么一在千祈面前就自动露出戏谑的表情,好像全世界都被他看透了。

“家属,到主管医生办公室去一趟。”助理医师这时候走进来说。

“好。”刘落说,“清波,你好好照顾妹妹。”他摸了摸清波的头。

 

医生办公室有门禁,助理医师刷卡才能进入,本是为了防止病人随便闯入,现在有些医药代表却经常尾随护士直接进门,医院为此很头疼,只好在门口贴了禁止入内的标识。。

助理医师笑了笑,“我们这里是半开放式病房,比封闭式病房好多了吧。只是医生办公室不能随便出入,怕影响医生工作。”

刘落想起去收容所接清波的时候清波对他说自己被绑起来的经历,不禁点点头。

 

“盛医生,你好。”刘落主动跟盛月男握手。

“你好,请坐。”盛月男说,虽然他其实只想问一个问题,你是兰望的什么人,可医生的身份让他保有专业的态度。“你有两个病人要照顾啊。很辛苦吧。”盛月男拿出病例。

“哪里,我就剩这两个亲人相依为命了。不辛苦。盛医生,还得麻烦您……”刚客套到这里,刘落一眼望到盛月男桌上的画,画上是一朵天堂鸟和一支百合花。“兰望的画……”他倏地站起身,从盛月男的办公桌上拿起那副裱在木质框里的画,“这是兰望的画!”他看见画的右下角兰望的签名,一个草书繁体的兰字。

“盛医生,你怎么有兰望的画??兰望是你的病人吗???”

“你就是兰望的……哥哥?”盛月男一边埋头翻着病例,一边小心翼翼的问。

“不是……哦,是,兰望,她最近来找过你看病吗??可是,你怎么有兰望的画,她从来不送画给别人,说自己是亿万富翁拿着画当钱数……”刘落把画放回办公桌上,拉过凳子靠近盛月男,“盛医生,兰望一定来找您看过病,她告诉过您她到哪去了吗?您治好她了吗?她的病严重吗?”

“她有三个月没来复诊了。”盛月男觉得心脏咚咚地跳,也许是刚才咖啡的原因,他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盛医生,您能找到兰望的病例吗,我们都在找她,已经很久了。您的病例上一定有她的联系电话,您帮我找找看行吗?!”刘落急切地说。

盛月男担虑地看着刘落摇了摇头。

“先聊聊清波的问题吧,清波是你的妻子吧,这些信是写给你的吗,我们仔细读过,虽然她有幻听妄想很像精神分裂症的症状,可是思路很清晰,所以需要更多时间观察她的病征,心理治疗的部分也会请你一起参与。至于你的妹妹千祈,更需要24小时陪护,你的担子很重,要照顾两个病人,你可以到护士站去申请一个两人间,这样陪护会更……”

“清波不是我妻子。兰望,兰望才是我妻子,好吧,未婚妻。”刘落明显有些乱了方寸,他语无伦次地打断盛月男的话,头埋在两腿中间,抓着头发,他也想过也许来博园医院会遇到看病的兰望,却没想到他碰到了给兰望看过病的医生。世界真小。

“盛医生,既然兰望送了画给你,一定是很信任你,我求你,如果她再来看病请您务必打电话给我。”刘落直起身递给盛月男一张名片,他眼睛红了。

盛月男默默接过名片,头更痛了,他知道了,眼前的这个男孩就是兰望青梅竹马的恋人,那天吃饭兰望告诉了他,他叫刘落。

 

“流浪的流,落魄的落。哈哈哈哈哈,跟你开玩笑的,他姓刘,瓜熟蒂落的落。你的妻子叫什么名字?”兰望说。

“重要吗?”

“当然重要,我们在交换很重要的秘密。”兰望有点天真的表情,“喔,你不想告诉我,你对我有防备了,盛医生。”

“不是的,我只是害怕大家陷入一些误会当中。”

“什么误会?”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说过你爱过什么人,是你的前妻吧?”

“兰望,别问了。”

“好吧。”兰望脸色一变,站起身就往餐厅外走。只剩盛月男一个人留在座位上。他很尴尬,觉得兰望太任性,毕竟他从未受到如此对待,身为最年轻副教授的他几乎受到的都是拥戴和尊敬,盛月男的人生显然都是顺风顺水下的绅士生活,这次盛月男没有起身去追兰望,他知道在他曾经有过的婚姻生活里,有些事还是避开不谈比较好,心照不宣是对下一段恋情最好的保护。兰望始终比她年轻5、6岁,他已经告诉兰望自己的婚史,在他心中成熟的回应应该是默默首肯。

兰望走出门就觉得自己太幼稚,自己何必去问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又觉得转身走回去太没面子。只好躲到门口,盛月男从餐厅出来,她一直跟在盛月男身后,直到他上了出租车也没发现兰望跟在身后。兰望还幻想着月男一转身就发现她,就像在楼梯间遇见一样。可惜没有,兰望心里更不安了。

第二天,兰望很早就跑到住院部,她坐在护士站的诊台上,她必须跟盛月男道歉。

“你坐在这找谁吗?”护士站的护士问。旁边走来两个年纪很小的病人,其中一个女孩表情有点呆,她对兰望说,“姐姐,有吃的吗?”“我们快走,楼下才有早饭卖。”另外一个女孩拉着表情木呆的女孩说。

“我找盛月男医生。”兰望转头对护士说。

“盛月男医生还没上班啊,你应该去门诊。这里是住院部。”

“我坐在这等会。”话毕兰望一转头,盛月男正好从大门进来,一边念着“他们又把门诊给我停了。”

“盛月男。”兰望从诊台上跳下来。盛月男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无奈,兰望的无拘无束是他喜欢的,也是容易触到他界限的。

“你好。”盛月男客套的跟兰望打招呼,然后转身就往医生办公室走。

“等一下,我有话想对你说。”

“你这样来医院找我不合适。”盛月男轻声而坚定的说。

“为什么?”

“我很忙。”盛月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憋出这三个字。兰望对职场的某些规矩丝毫无视,她不认为来住院部找月男这有什么问题,虽然他们每次都是在门诊见面,更何况他的前妻也来给他送过资料。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来找他。她丝毫没有顾忌护士看见了或其他医生看见了会流传出怎样的闲话。

兰望心里像被揍了一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躲她么。她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了,咽了口唾沫什么也说不出来,径直走向大门。

这是盛月男最后一次看见兰望。

 

“总之先这样吧。兰望的事我会上心的。我建议你读一读清波的信,好配合医生一起对她进行治疗。”盛月男对刘落说,他又习惯性的皱起眉头,内心泛起丝丝内疚。刘落用力握了握月男的手,“盛医生,那就拜托你了。”

 

(十一)

刘落回到病房,神情疲惫。他也想起了和兰望那段日子,父母很喜欢兰望,说兰望长得就像一个大娃娃。第一次去见刘落父母的时候还是中考的前一天,刘父对刘落说,“落儿啊,打电话把你的小女朋友带到家里来吧。我有话要跟你们说。”刘落一惊,“爸,明天我们就中考了,你不会这时候……”

“你这猴孩儿,老师连家长都请了,要把你拆散我早拆了,还等你最重要的一天吗?”

“对,带到家里来吧。”

“妈,你还让不让我考试了。”

“就是要让你们好好考试才让你带家里来的。你们在一个教室考吗?”

“考试座位都是随机打散的,怎么会一起呢。”

“那就好。最重要的一天,别考着考着又看别人小姑娘一眼。”

刘落白了老妈一眼,一边打起电话一边轻声说,“我每天都看她,不差那一会,要是考不上她想考的学校,我以后都看不见她。”

没想到那天兰望的父母带着兰望一起来了。最后四个家长坐成一桌,每个人都笑逐颜开地说了句,考完以后你们就是校友了,要互相照顾,一起成长。

“妈,我们还没考呢,你们怎么比我们都急啊。”兰望说。

“要对未来有期望嘛,你说呢,兰望。”刘父对兰望和蔼地笑着。

“叔叔,您放心,刘落成绩比我好,我要是考不上就没办法看见他了,我会努力的。”

一桌人笑开了。

 

那是刘落最温馨的记忆,他想着,如果父母还在世能看到他们结婚,人生就不会如此昏昏然了。他拿着一叠清波写的信瘫坐在病床上。

“你怎么了?”清波问。

“没事。我……回去一趟拿点被子和生活用品。”刘落不想告诉清波有兰望的消息了,他明白如果清波知道盛医生认识兰望一定会天天问时时问,可这里是医院,刘落不希望影响盛月男的工作。

刘落几乎头脑空白地坐上了出租车,司机正在放《我要找到你》,刘落冷笑了一声。兰望喜欢的歌。兰望喜欢古典乐,这首歌她却翻来覆去听了无数遍,他问兰望:“你不是已经找到我了吗,还听。”“落,我们在一起十多年了,你真的觉得你了解我吗?”兰望说。

“怎么了,听音乐听多了不认人啦。”刘落抱着兰望,捋了捋她的头发。

兰望挣脱他,“可是为什么你总是不满意我做音乐这件事。”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得到更多更好的对待,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做音乐并不适合你。”刘落每次和兰望谈到这个都会不欢而散。兰望学的是视觉传达,可在学校的时候就跟朋友一起搞配乐,也出了些作品,毕业时校招本来以去很好的一家外企,可她非要做音乐,刘落拗不过她,但时不时都会说起让兰望现实点,当今做音乐的人太多了,又不是专业出身背景,何必要自讨苦吃。后来兰望就摆地摊去了。兰望不明白刘落为什么不支持自己的梦想,她对所谓的菁英梦根本不感兴趣,可又矛盾地想着一首好歌可以被人传唱是一件多美好的事情。

现实和理想的差距本就只隔着一重自我而已。

“也许拉保险也并不适合你!”兰望生气地说。

 

医院里,千祈还蒙着被子发抖,她觉得自己有点发低烧全身酸疼,她翻了个身,床上的信一股脑全落在地上,是刚才刘落坐她床上时忘记拿走的。“哎,我的信。”清波赶快过去捡。

“不好意思。”千祈起身帮忙,她打量着清波,白净的脸庞没有一丝瑕疵,长发又顺又亮,只是她偶尔会露出呆滞的神情。

“你知道吗,你跟兰望长得很像。”清波一边捡信一边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千祈有些尴尬,没有正面回答她。她转移了话题,“兰望是……?”

“他的未婚妻。不过兰望姐好像并不想结婚。”清波说。她又拆开信对千祈说,“这,是我的未婚夫。你要读吗?”清波神秘地笑了。

千祈顺手拆开手中的信:

6月15日

今天电视上新闻播报很多岛屿发生了可怕的地震,那一刻除了向上帝祈祷所有人的平安,更有一份对你更加深沉的牵挂。我很想你,可当这份想念说出口,到底聚焦到什么回忆上,我也有些模糊。前夜我梦见我们在书店偶遇,我正在找你给我说的书籍,海涅,叶芝,雪莱和拜伦,可最后那本领我找到你的书却是《孤独的玫瑰》,我看见你正合上书放回书架,我看到这本诗集美丽的名字就把头移的近近的,甚至看清楚了你手指上的纹理,你转头瞟了一眼迫切想要看清这本书的我,我也转头朝你笑了笑,就是那一眼,我愣住了,是你,真的是你。而梦就这么醒了……醒来后我还呆呆傻笑着,亲爱的,很想对你说我渴望见到你的心情越来越强烈,可又害怕见到你,如果你见到我又不像现在这样爱我该怎么办,如果你见到我之后又抛弃了我该怎么办,或者,我想抱着你吻着你,不管你是和尚还是老头,我都要和你躺在一起吻个够,可是第二天你会不会就变,还是我们的感情要等到老才能跨越一切,虽然等下去并不痛苦,可思念你的心情,渴望见到你的心情想要和你曾有过亲密无间的回忆的心情想要确定你的心的确只属于我的心情又怕见到你之后你的爱会减少的心情绑在一起。那梦里的感觉好像真的和你一起逛街,可你在梦里,这虚无飘渺的感觉让我需要时间消化,当我醒来只能看到你定格在照片里的笑容,就好像你头也不回地把我扔在大马路上。我敢肯定的是,有你陪伴的日子都值得纪念,泪也好笑也好,孤独也好满足也好,那些各种各样许多奇特的巧合,无论何时我都不会忘,可这样一边想着又一边陷入慌乱的自责里,我的每一件历史都成为我后悔的起因,才发现还未真正体会到你的爱,我便已丢失那么大半童真,这实在让人沮丧,有时想着想着也不自觉畏缩起来,其实我真的没什么不同,很可能就是那平凡的一千个中的一个,我该用什么留住你到未来?

并且,我越来越怀疑,你对一个无法和你侃侃而谈时政要闻的我是否还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亲爱,我想紧紧抱着你,我想揉你的头发,记牢那些触感,我想抚摸你的额头,把它的光亮吸到手掌里,我想深深吻你,品尝你的唇舌和只属于我呼吸的耳朵,我要你给我甜甜湿湿又霸道的吻,闭上眼睛就像飘到云上,我的全身都开始为你的爱而涨潮,我想和你的身体长在一起,想让你的手掌蹂躏我的每一寸肌肤,放肆每一个起伏,让我的身体任你的爱去揉塑,我要你膨胀的身体成为我迷魂的桥梁,我想要含着你的血脉感觉到灵魂的澎湃,此时你只能想着我,无休止的要我,只我一个,别无其他,而我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丝毛发都为你而生为你沉醉,我的爱会变成湿热的暖流将你吸吮,每一种阵痛都是想要全身心成为你的蜕变,我不止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我要我们互为彼此,我要这痛和极乐都融化成血流里的云朵,每一朵都在我们的灵魄里以迫切激烈的舒卷朝着对方的入口汹涌前进,如果你会有一刻闭上眼睛,那是因为你已将我收入自己的肉体,并对它说“你是我的。”

 

千祈读到最后有点脸红。有些情欲是如此干净,有些却肮脏不堪。

“真好。你快收起来吧。”千祈说,她又想起和刘落的那一夜。应该怎么算呢,带有红利的?她心里嘲笑着自己,觉得自己太廉价了。

 

(十二)

“我没见过他。只偶然看到过一张他的照片。”清波一边收拾信一边自言自语道。

她又翻开自己写给Hesse的信,Hesse是他的网名。那年论坛盛行的时候因为一本黑塞的书,两人在网上争论了很多楼,清波觉得黑塞的书能让她内心平静,Hesse认为黑塞的书才是让人内心最不平静的故事。Hesse爱在网上写些打趣的小剧本,用了清波的名字讽刺了一翻,名字叫《做人不要太疯狂》。清波觉得不满就问Hesse为什么一定要用她的名字,Hesse赶紧解释说他用别人的名字不是在针对本人。不打不相识,后来Hesse就一直分享好玩的网页给她,清波从来都不知道Hesse到底从哪里挖掘到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人体成分测试,有看看你在希腊神话中是什么,他们一边玩,Hesse一边给她讲解,什么是细肩带,什么是阿喀琉斯。清波也写些小故事给Hesse,不过Hesse都回信说她写的故事像哄小孩子的,后来Hesse就不断推荐书籍和画册给她,还发一些国外收集名画的网站给她浏览,清波逐渐崇拜起这个从未见面的人,跟他讲自己和母亲紧张的关系,跟他讲离家出走想去日本深造。Hesse写信告诉清波她必须要看心理医生,健全的身心并不阻碍她学习任何东西,如果可能的话还会加深对美好事物的认识,可清波从未当成一回事,还和Hesse大吵了一架,清波说,“原来你只是把我当做一个心理有问题的人。”

“我是不想你积压那么多负能量。你附近有教会吗?”

“我不需要去教会,我心理没问题。”

“你先试一下,不试你怎么知道呢?”

“自从离家出走之后我已经很无助了,为什么你也要对我另眼相看呢??”

OICQ那边沉默了很久,最后hesse弹出了一句话:想吃早餐吗?

清波曾经告诉过她,她最喜欢街边摊的豆腐脑和油饼,hesse打趣她说还不如说喜欢吃呢。

也许那天两个人都在屏幕面前湿了眼眶,而这只有清波自己知道。

 

清波翻开自己最爱的一封信。那天她刚刚读完hesse推荐的书——川上弘美的《老师的提包》。清波很喜欢,她说月子真幸运,有这样的老师,有这样一段爱情。Hesee没跟她讨论,只问了句,你那边天黑了么,清波说,还没有,但是窗户边能看到夕阳。

“我这里已经天黑了。”

清波知道其实她很久以前就已经把hesse当做自己的老师。并且深深爱上了他。Hesse从未说过喜欢她,只是用很多明星的名字铺天盖地的写了大把的情信,不知道是清波的幻想,还是这暗示太过强烈,清波坚信hesse也同样深深爱着自己。

 

 

8月22日

你所爱的那个人是什么模样,你所写的故事承载着怎样的心境,我都乐意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我亦能清楚的描绘,可这份爱总是在不禁意间停滞,不是吗?我对你的种种猜测总是会打扰了一切场景,它像个大麻烦为我凭添困扰。而我始终知道的是,我们都在远处秘密的地方祈盼着对方那份认真的爱,却又还不习惯被人俘虏。

今天我幻想着你去音乐会会不会戴帽子,会吗?很好奇。你脸上会不会有胡渣?你的手是暖暖的还是有点凉?会不会在我困倦的时候安慰我?会不会在冷场的时候展现你的幽默感?我想躺在你身边,感觉到一个爱着的人的心跳和呼吸,听你说马克思听你说黑格尔,听你说我都不太明白的冷笑话,听你说永无岛的天空,透纳,伦勃朗,莫奈和丢勒的羽毛翅膀。就像歌里唱到“你可以告诉我你还爱谁,不用说出她的姓名,不用形容她的美。”还可以聊聊你的初恋女友,她的笑容你是否还在惦念呢?就这样一直聊到天亮,聊得我都不想理你,结果还是抱着你入睡。这样的日子或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吧,你呢?我已经忘了其实自己多么喜欢永远抱着一个少女的情怀偷偷祈望一个吻的降临。即便我可能并不了解,从未了解一个真真正正的你是何模样……我期待着有那么一天,期待着你,我最亲爱的秘密的朋友,虽然看起来我们总不可接触地生活在两座不相干的岛屿上,不过我不会因此而失落,我还要去你所在的城市找你,去看照片里的你是否已经变了模样。我始终记得在你制造的情信里铺天盖地写着“要你做我永远的女朋友”,我不知道这些情信是否是写给我的,我也可以把它当作你胡乱说的一些话,这对象是你或不是你都并不那么重要,抛开那张照片,你无形,你可以是任何一个陌生人。而这陌生人随时都可能朝我迎面走来,或和我擦肩而过。只是我认识你的疼惜,那张有温度的模糊的表情仍旧历历在目。

我已说不清对你是依赖还是爱。可我能感觉到你的爱是那么温柔而令人向往。亲爱的,你的的确确爱着的是在这里等你的真实的我吗?

清波 上

 

 

“清波。你好,我是你的心理治疗医生,胡之源医生。”这时心理医生走到清波的病床边。“在读信啊?我们一会会有半个小时的心理治疗,你可以把信带过来给我分享一下。”

清波点点头。

 

“我知道你之前是被送到了精神病院收容所。而且你也记得当时为什么被送进去的。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突然就感觉到钥匙是枪支吗?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听到脑中有人对我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开门出去,如果要出门买吃的,钥匙就是你的枪,谁也不能阻拦你。”

“是什么人在对你说这些话呢?”

“好像是hesse。我的认识很多年的网友。”

“那后来为什么离开住的地方出门之后不回家跑到警察局去了呢?你还记得当时的感受吗?”

“那天我好像……好像感觉到众神的震怒。”

“我不明白你说的众神是什么样的神呢?”

“我感到上天之父将要惩罚我,他长着一双愤怒的火一样的眼睛,好象要把我焚烧干净。”

“噢,那后来呢?”

“我感到非常害怕,好象有什么人曾经背叛过他,而我就是其中一员。惟独……惟独他背后,还有一双眼睛,也许是一双慈母的眼睛,或是谁的柔和悲悯的眼神在替我乞求宽恕……我从来没有感觉自己那时离死亡那么近,我的背脊一冷一热,像要服从一份神秘的驱使。”

“你能告诉我,你所谓神秘的驱使是什么吗?”

“跟着沿街的暗示,然后一直往前走。”

“是什么样的暗示呢?”

“就是你所遇见的人,所看到的事,他们组成了你要往前走的路所要得到的暗示。”

“所以你就走到了警察局是吗。那我们还是要回到之前的信,能给我分享一下你跟hesse之间的事吗?你跟他还有联系吗?”

“没有。自从我在脑中能听到他跟我说话,hesse就一直没有上线过。”清波拿出信翻了翻,“看这一封吧,这是我最近才写的。我一直觉得他在派人保护我。”

胡医生拆开信。

 

12月23日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们的一生都应该用来忏悔。可是想想忏悔?我们为什么要忏悔,我们走过的路难道不是必经之路吗,凭什么我们要忏悔?我们的罪来自哪里?

那天我读了木心先生的诗《五岛晚邮》,里面写着“遇见你之后,情欲的乌云消散殆尽,我对自己说,看这最后的爱,爱是罪,一种借以赎罪的罪。” 我很喜欢这句话,可我仍然不懂爱的罪是否更关乎祈祷。

我最近发现,我喜欢那种被庇护的感觉,我时常梦到在很多年前我到枸丽山去时的情景。望山,在几百米开外的地方就能进行,看到高耸入云的群山在晨曦的曙光与薄雾里静静矗立,看到白云就像一顶顶圣洁的帽子般点缀其上,我唯一的强烈的冲动不是爬上去,而是能躲在路边睡一觉。我会想象这巍峨的远山就是我内心那头巨大猛兽的庇护。

但是亲爱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也知道自己需要更强效的爱,不是庇护,是实实在在的身体,实实在在的渴望,不是以赎罪的名义。我时常在脑中浮现你的声音,是你在跟我说话吗,是你在说要用爱的名义惩罚我吗?

 

清波 上

 

 

(十三)

刘落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他觉得脑子里一团乱。他看着手中清波母亲的电话不知道该不该拨通,也许这次他必须下定决心让清波的生活真正回到正轨,无论她愿意不愿意,这好像都是唯一的选择。他正看着手机发呆,这时电话响了。

“你好,请问是清波的家属吗?”

“是的。”

“我们是博园医院。请你及时来一趟医院,有几份文件需要你签署,另外我们决定给清波进行电击治疗,也需要你签署同意书。”

“电疗??有生命危险吗?”

“刘先生,也许在医院其他科是让病人明明白白地死,在我们科却是要病人快快乐乐地活。具体详情来了医院再详细谈吧。”

挂上电话刘落更坚定要给清波的母亲打电话了,他拨通了那个清波一直不愿意面对的电话。

 

千祈躺在病床上喝了杯牛奶觉得好多了,她决定起身走走。病区很大,光滑的胶面地板随时都有打扫机器被工人打扫地发亮,蓝色的扶手边有病人靠着互相倾诉自己的病情,她来到一间最大的心里诊疗室,里面坐着一个头戴花环的女人。

“你不觉得那副画颜色很刺眼吗?”女病人看千祈进来,望向她说。千祈抱抱肩膀摇了摇头。

“我猜你是个很感性的人,被心底的善良折磨了吧。”女人又缓缓地说。千祈觉得震惊,这里的病人都有特异功能吗,她上下打量一下女人,情不自禁的点点头。

“你看画上两只猫的橘色,真的很刺眼。”女人缓缓说道,然后站起身离开了治疗室。

这时,病室外突然传来一阵大声的喧闹。

“整整一年了,你偷了我的钱,来见网友!”千祈闻声走出,看到一个矮小壮实的女人狠狠给了清波一巴掌,“我还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在这享受!你妈我也快疯了,你还住什么精神病院,你怎么不直接去死!就当我没有养过你这个不孝的东西!”

“妈……”清波眼里含着眼泪站在过道上和母亲保持着距离,她们就这么僵持着,空旷的过道好像两个人的舞台。“我的网友不是……”

“走,跟我回家!!”

“我不走!你放开我!”

护士也闻声赶来,一边拉住清波的母亲一边劝说,“阿姨,清波生病了,您稍微冷静冷静,我们那边有休息室,您这样对清波的病情是有影响的。”

“你这个不孝女!当初非要榨干我去日本读书,结果现在呢,你自作自受,被人关在这疯人院里,你高兴了吧。”说完矮小的女人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阿姨,得我们这种病的人都很痛苦的,您别激动,理解您女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旁边的病人过去帮忙扶起清波的母亲。

 

去公司请假的刘落万万没想到清波的母亲接到电话立马赶到泉城在医院大闹一番,他还在处理交接手中的文件。这时手机又响了。

“你好。我们是泉城刑警大队,明达湖打捞起一具女尸,根据你所登记的走失人年龄外貌走失时间,我们通知你过来辨认一下是否是你报案时走失的人。”

“……什么?!”

“喂,你是报案兰望失踪的家属电话吧。”

“对!是我,我马上来!”刘落挂上电话,飞也似的冲下办公大楼上了出租车。

 

 “盛月男先生吗?有你一封快递文件到了。”

月男撕开文件是一封手写的信,兰望的字。

月男:

你好。这是你最爱说的话,你好。很久不见,愿你见信安好。

也许你很疑惑我为什么赌气再也不去找你。但其实我找过你。无数次我去门诊偷偷看你,你认真跟病人讲解的脸是我不能忘怀的场景,你是灵魂海洋的冒险家,对我来说,你已经不光是一位医生那么简单。本来我想主动约你出来见面,我跑了好多家咖啡厅只为了找到舒适的座椅合心意的灯光,精心为你的孩子挑选礼物,是一本王尔德的童话。我想着就算不能成为恋人,至少成为朋友。可你那句“我很忙”始终在我心里盘旋,你爱上过我吗,我想也许你心里更多的是悲悯和疼惜。过去的十多年,刘落一直把我照顾得很好,他努力做着自己并不喜欢的工作,没想到最后得抑郁症的偏偏是我。直到遇到你,我才想也许是我对爱有误解,心动渴望索求我对你都有,可我忘了责任担当和顾忌。不过请相信我真的爱着你,当你埋头认真听我音乐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会爱上你。愿你过着你想要的生活,付出的努力都能得到回报。

谢谢你给了我一颗新型药丸——你的吻。我们就当这是明达湖上专属的一颗北极星。

兰望

9月14日

月男看着信发呆,9月,现在已经是冬天了。他拿出手机给兰望发了一条微信:你在哪?

没有回应。

此时的博园医院已经恢复了平静,护士提前拿来了陪护床让清波的母亲在清波床边休息,母女背对背躺着都默默流着眼泪。千祈盘腿坐在病床上看着流泪的清波,她刚才已经把纸巾递过去,可是清波一动不动,好像要把眼泪流干才甘心。千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默默看着她。

头戴花环的女人突然走了进来,她一边走一边一颗颗解开病员服的扣子,脱下所有衣物,赤条条地面向窗外呆立,高大的铝合金窗透着袭人的光。她的线条有些臃肿,裸露的背脊和臀部的曲线有油画中厚重的阴影。她就这么望着窗外,紧紧抱着她的枕头。

“姑娘你怎么把衣服脱了,小心着凉。”屋里其他床的家属见状赶紧给女人搭上衣服,立马按了护士站呼叫器。

 

“盛老师,23床的病人又犯病了。”护士和助理医生一起冲进医生办公室。

盛月男医生立马放下兰望的信,带着医疗组径直走向了自己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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