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海安】怀念西场中学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2-06-28 22:48:00

朗读者:朱江月,海安县实验小学音乐教师。她认为:朗诵也是一种对别人心声的再读。

怀念西场中学

吴义勤

家乡的同学来电话,说西场中学没了,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味后,电话两头是长久的沉默,随之而来的就是内心呼啸而至的疼痛,很多画面、人事和记忆一下涌上心头。西场中学,我的母校,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那激情而美好的岁月,承载了我们多少记忆与梦想啊。

西场中学位于西场镇的西部,路北朝南,紧挨着西场镇医院、丝厂和西场影剧院,是西场镇的最高学府和文化生活中心。而西场镇本就是海安县境内一座古色古香的文化名镇,有历史、有文化,人杰地灵,民风淳朴,文化名人辈出。它位于海安县城东15公里,位于古串场河边,又名旧场,古为近海盐场集散地,早在5000年前的新石器时代西场镇就有了人类文明的踪迹。串场河穿镇而过,逶迤向东,与镇中心街平行,遥相呼应,被称为西场的龙脉。在西场的历史上,,现在的串场河边一座琉璃瓦小亭内还保存有明平倭战场遗址碑,镇街中心的刘景韶平倭纪念馆更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此外,关帝庙、惠民寺、玉皇宫等等也都是西场有故事的人文景点。大书法家仲贞子和范仲淹的29世孙范韧庵都名扬海内外,西南联大和复旦大学的教授吴剑华则是在物理学界享有很高威望的物理学家。西场人历来尊师重教,最重视的就是教育,这使得西场中学成了一代代西场人最神往、最牵挂的地方,把孩子送进西场中学可以说是每一个西场家庭的最高梦想。

我是1981年考进西场中学上高中的,三年的高中生活给我留下了宝贵而难忘的记忆。我的家在西场镇正北边的丰产村,距西场镇中心街三里路左右,沿着风景河边走半个小时就能到西场中学。每天到校,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住校的同学热气腾腾地分早饭、吃早饭的情景。教室里总是弥漫着稀饭、咸菜、油条混合而成的特殊味道,引诱得我们这些走读生常常口水都要流出来。那时,西场镇街角老虎灶旁,有一个炸油饼卖的摊子,那甜甜的金黄的油饼,是我学生时代最喜欢的食品。有时早晨起晚了没吃早饭的话,父母会给我几毛钱,我买上两个油饼,一路吃到学校,吃得满嘴流油地进教室,只有这种时候才可抵挡住看同学吃早饭时的馋劲。

现在,回想西场中学,最难忘的当然是我的老师们。那时西中的老师都各有来头,大都是上海、苏州、南京等地的大学毕业生和知青,虽然南腔北调,但多极有个性。校长姓陈,整天头发油光光,皮鞋亮得能照镜子,虽然后来因生活作风问题受了点小挫折,但上学时我们对他还是很怕很崇拜的。,上海人,一口上海话,以会猜题著称,。教物理的崔老师,是位长得很胖的女老师,他的老公是教化学的顾老师,两口子也都是上海人,非常恩爱,但教学特别认真,每堂课都要检查作业。记得我就是因为有一次没交上物理作业,被崔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称我为“吴义懒”。教数学的洪良月老师,特别智慧且幽默,那时我们数学都学得不好,特别怕他课堂上提问答题,每次他一提问,全班同学都把头低下不看他,他这时常会说“就你回答了”,大家以为有了对象立即松了一口气,可他其实玩的是空城计,并没有具体对象,那第一个把头抬起来的,就撞到他枪口上了。教历史的郭文萍老师,长得漂亮而文静,刚大学毕业,为我们带来了城市现代生活的气息,我们高三时有很多插班的大男生,他们大都是郭老师的暗恋者。幸运的是,我是历史课代表,因而我与郭老师的接触最多,收作业,交卷子,等等,这也使得那些大家伙们颇为嫉妒,可没少编我的瞎话。不过,郭老师,确实是一个非常敬业非常好的历史老师,她轻生细语,但讲得有条不紊。记得有一次全南通市历史竞赛,她带着我们坐公共汽车去海安县城,因为第一次坐汽车,我晕车得厉害,郭老师一路上就一直掐着我手上的虎口以防晕车,这美好的一幕到今天还是记忆犹新。我们高一时的世界历史老师汪政也特别令我印象深刻,他那时大学刚毕业,才华横溢,据说能把《红楼梦》倒背如流,很多字写得好的同学整天帮他抄写学术论文。他教我们班的世界历史,同时,教另一个班的语文。不知什么原因,有一次课堂上,我不知干什么了,他认为我开小差了,突然发飙,喊我回答问题。我很得意很圆满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没想到,这让他更恼火,就让我站了一节课,并骂了我一节课。这事,到今天也令我迷惑。但说实话,汪老师那时确是我们的偶像,玉树临风,又满腹经纶。教地理的秦林老师,是南京大学的高材生,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地理老师,他的课深入浅出,星空、大地、河流、铁路、物产,那些很难弄懂很难记住的知识,经他一讲就豁然开朗了。不过,据说秦老师后来家里孩子游泳时不幸淹死了,同学们谈起总是扼腕叹息。教英语的周老师,更多的时候就像个妈妈,或者保姆,总是把我们当作她的孩子一样对待,面对她的苦口婆心,我们有时都不好意思不认真背英语单词。而我的几个语文老师就更值得一说了。高一时的翟老师,他也是外地人,平常喜欢到我们乡下的小河里钓鱼,课堂上则常常激情洋溢,口水四溅。他的作文评点很有意思,每次选读的范文都出人意料。有一次,因为发电影票的事引起了我内心的不满,我觉得他处理不公,就在课外作文里好好发泄了一下对他的不满,并把他好好丑化了一下,本以为课外作文他不会看的,没想到,他不但看了,还拿到班上评点,弄得我至今想起来都很脸红。我们高三时教古文的仲记鹤老师,那是真正的名师大家,他教古文那真叫个得心应手,炉火纯青。不过,他特别严厉,很多同学,都被他训哭过。教现代文的于学基老师,也是才子,还是小说家,发表了很多小说。他很善于培养我们对语文的兴趣,他组织的作文比赛,我得过一等奖。他指导我们创办的文学手抄报,更是点燃了我们的文学热情。每天中午我们轮流抄写自己文学作品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我想,我们很多人,会热爱文学,会走上文学道路,与于老师有很大的关系。那时的我们,写作,看文学期刊,办手抄报,文学生活真是丰富多彩。我记得我当年还花5元钱自费订了一份《人民文学》杂志,这在西场中学一度成了一个轰动性的事件。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老师的名字都记不全了,他们的容顔一定也改变很多了,但他们在我们心中的神圣情感一直都没改变过。现在,西场中学没有了,我的老师们,你们都还好吗?

除了可敬的老师们,西场中学的学生生活自然最是难忘的。那时候,物质还相对贫困,同学们吃、穿都很简单,但八十年代那种对知识的渴望,那种纯真的情感,那种激昂奋发的精神状态,今天的学生是难以想象的。我们是学制改革之后,西场中学的第一届初三和第一届高三,那时候高考是全社会最为关心的事,上大学是人生最大的梦想。那时的大学录取率很低,有时候一个年级只能录取一两个大学生,在我们前面的一届,西场中学还被剃了光头。因此,整个西场社会都对我们这一届高三毕业生充满了期待。老师、家长、社会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合力,我们在全社会的关注下埋头苦读,早晨,晚上,课上,课下,操场边,小河旁,到处都是我们苦读的身影。学习之外,我们的课外生活也丰富多彩。至今我们还记得在小教室里围着一个黑白电视为中国女排加油的激动人心的场景,也还记得在学校后面的海员家里偷听邓丽君歌曲时的那种心动的感觉,而篮球场上的拼搏、象棋盘上的厮杀、宿舍里的恶作剧,现在想来也都恍如昨日。我们那时,常常把班长丁左明用来点名用的点名册作为五子棋的棋盘使用,有一次在自习课上我们校长夏立华的儿子偷着在课桌下下棋,把夏校长气得老泪纵横,而有的同学晚上偷偷翻墙出去看电影,更是被抓了现行。至于课堂上在前排女生的衣服上贴小纸条、画画,在男生洗头的水盆里倒上红墨水,洗头者以为头破了大喊大叫,这样的故事几乎每天都会上演。篮球场上我们甚至因为不听其他班级老师的招呼,与那位语文老师起冲突差点打起了群架,后被那位老师告到我们班主任那儿,集体挨了一顿训。不过,我们这一届学生,总体上还算争气,考上大学的人数在西场中学的历史上应该是最多的。

世事时移,时代的进步真是不可阻挡。现在考大学越来越容易,再也不是千军万马走独木桥的局面了,甚至有人连大学也不愿考、不愿上了。可再怎么着,我也没有想到西场中学会突然没有了。不过,再想想,整个西场镇不是也已经并入了海安城东镇了吗?就是丰产村,也是有名无实,那些河流与良田不是也被各种工厂替代了吗?现在,每次回家乡不走错路几乎都是不可能的。镇北海防公路的开通,使得我们回家乡已经不需要再从串场河边走,也不需要经过中心街了,西场镇事实上已经被边缘化了。乡村的荒芜与废弃,正在改变这个时代。这就是不可抗拒的现代性,谁也不能挡住历史前行的脚步。在今天这个时代,“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座学校,一栋建筑,一片家园随时都可能会消失,没有什么会永恒和不朽。我们能最终留住或守住什么呢?也许只有希望,希望有些东西永远不要失去,比如岁月,比如记忆,比如情感,比如泪水与汗水,比如清晰或模糊的各种面孔。思古之幽情和感伤的眼泪也许没有任何意义,但不管怎样,我相信,深藏在我们心中的那个西场中学永远都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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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吴义勤,男,汉族,江苏海安人。1966年生。作家,评论家。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作家出版社社长、《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主编,兼任中国小说学会副会长、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等职。在《文学评论》、《文学研究》、《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等重要刊物发表论文200余篇,其中被《新华文摘》全文转载10余篇。作品曾获鲁迅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中国文联文艺评论一等奖等奖项。主要作品有《难度·长度·速度·限度》、《长篇小说与艺术问题》、《极端的代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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