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成睡得很不踏实，一闭眼就是被狗追着咬。他妈的，真是有点邪性，干脆睁开眼，瞪着黑糊糊的顶棚。 今天村委会正式选举，老成是市里机关退休的老党员，被乡里聘请为村选举指导组的成员。多少年了，他总是改不了老毛病，有事就睡不好、就梦到狗。 侄子的呼噜声震得顶棚仿佛在不停地颤动。他是前几天回来的，参加选举。回来就和小疙瘩混在一起，天天喝得醉醺醺的。
小疙瘩是村主任候选人，老成有点看不惯，不是看不惯人，是看不惯他做的事，要钱不要脸，光顾自己发财，不顾乡亲们的利益。 多少年来，老成一不如意，就会梦到被狗追、被狗咬。人小时侯的记忆，相当顽固，似乎已经忘记，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闯进你的大脑。 被狗咬，是在五岁时，当时手里拿着半张油饼，老疙瘩家的大黄狗从背后猛然冲过来，呲着牙想抢他手中的吃食。他害怕极了，死命地跑，最后绊在石头上摔昏过去。昏了的他，昏睡了两天两夜，也给他留下了病根，见了狗就怕，梦见了醒来后全身也是汗。即使后来成了年，进了城，对狗，即使是京吧、贵妇、吉娃娃，也保持着尊重。敬而远之，让狗先行，成了他走路的准则。 老疙瘩家的小疙瘩，就象他们家的那条狗，雄猛、霸道，关键是比狗有心计。 两名村主任正式候选人，其中一个就是小疙瘩。
小疙瘩大名叫张廷旺，年龄比老成小一轮，生得瘦小，背还有点驼，初中没念完就搞点收羊毛、倒粮食的生意，一来二去，有了点钱。前年在村边开了个沙厂，村旁挖出了大坑，地毁了不说，一起风村里就满天黄土。你的嘴闭得再紧，鼻子捂得再严，嘴里鼻子里还是土。遇上这样的天气，谁都要骂一句“妈的小疙瘩，害人哩！”。但不管你怎么骂，小疙瘩都成了大老板，轿车坐着，金链子戴着，见了面你还得恭维着。张廷旺的威猛不在于他的人，在于他有钱。
张廷旺原来是不在意什么村主任的。这几年村里青壮年都出外打工，他东跑西颠地做生意，多数时间还是在村里。虽然年近五十，在当下还算是村里数得着的年轻人，头脑又灵活，乡里几次想要培养他当致富带头人，动员他当村干部，他每次都坚决拒绝： “当村干部，有个毛用？还得操心，有那点气力，不如自己谋算着赚钱，实在。” 这次张廷旺出来选村主任，没谁动员，是他主动要选。他有自己的盘算。村里租的五亩沙场，沙快挖完了，他想再扩大点，可旁边就是村里的水地。这几年政策紧了，和村里、乡里说了好几次，都白磨了牙叉骨，送礼还送不出去，请吃顿饭连个乡镇副职都不敢来，怕什么“八项规定”！求人不如求己，谁当上都不如自己当上实在。 张廷旺下了决心，也下了血本。除交村里的沙场承包费，村里有一家算一家，发了一百块的红利。回来办事的、探亲的，特别是这几天回来参加选举的，他都好酒好菜地邀到家里招待。
老成和乡里指导选举的两个干部，把他找到村委会，教育他不能这么干，这么干有影响选举的嫌疑，他嚣张地怼了回来： “咋了，我致富不忘乡亲，沙场赚了钱给大家发点红利，犯错误了？哥兄弟们几年不回来了，回来了喝顿酒，碍着谁啦？妈的，村主任是村民选，又不是你们定，怕你们做甚。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明天正式选举，我搬十件啤酒、十件饮料到会场去，支持选举，让你干瞪眼没办法，这主任我是当定了！” 呛得那三个人直翻白眼。张廷旺的心思，说得明白，更看得出来。老成不相信村里的人谁不清楚。但张廷旺的小恩小惠显然起了作用，侄子打回来就在张廷旺家晃荡。老成几次提调他，侄子总是不耐烦地驳斥： “二大，白拿的钱我不拿，白喝的酒我不喝，我傻呀！” 老成哑口无言。农村还是贫困，农民的素质也有点低，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就让人丧失了自我。他对选举有点失望，民主到底也抵不过金钱的腐蚀。这样下去，小疙瘩张廷旺当选是铁定的了，村庄的未来指定要毁了。 果真，张廷旺把啤酒、饮料摆在了选举会场的入口处： “来来来，随便拿，喝好了才有劲投票！” 拿酒的人打趣着：“狗日的，都当村主任了，还这么小气，连个火腿肠都不给准备。” “有有有，选完了，老少爷们都到我家，酒管喝，肉管够。” 不少人就用牙咬开瓶盖，咕咚咕咚扬脖把酒灌下去，脸在阳光下就泛出红紫来。不喝酒的男人，女人们，两手也提着啤酒或饮料，准备带回家。 老成是监票人之一。侯选人演讲、投票、计票，选举结果出来了。千真万确，张廷旺尽管得票不少，但比第一名还是差了三票，明白无误地落选了。老成一身轻松。 走出会场时，看见门前的一只小狗向他摇尾巴，他竟蹲下来，摸了摸它的毛，毛绒绒的，很舒服、很爽快。 回到家，侄子正在收拾东西： “二大，我就走咧，工钱误不起啊。” 老成“嗯”了一声，终究没耐住心中的好奇，问了侄子： “你是不是也没投小疙瘩？” 侄子奇怪地瞅了他一眼，把提包扛在肩上，反问道： “投他？小疙瘩花了那么多钱，当了还不得捞回来，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个道理谁都明白。” 侄子走了，睡觉时又剩下一个人了。老成睡得踏实，他不再梦见狗追他咬他了。 他不再怕狗，看见狗也想逗一逗了。
责编│立 青
校对丨黄昏雨
王轶智:一个不成才的读书人，一个半吊子教书匠，一个难入列的公务员。曾任中学教师、副校长，县委办综合科科长、研究室副主任。现供职张家口市发改委能源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