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穗黄澄澄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0-11-21 00:17:00

踏着节气的鼓点节拍,疾步前行,迈过大满的门槛后就是芒种了,芒种就是告诉人们,麦收在即。久居闹市,已经多年看不到乡下麦收时节的繁忙景象了。端午节前的一个周末,我回到乡下去寻找那麦收时节繁忙景象的记忆。

    家乡的情依然那么浓烈,家乡的土依然那么芳香,家乡的景色依然那么亲切。踏上家乡的地,就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顺着那条蜿蜒小道,翻上那道岭岗子,就是村南头的高峰--南岭顶。来到岭顶子上,我顿足望去,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片生我养我的沃土,陌生的是那片沃土上看不到曾经有过的麦浪滚滚景象。眼下,岭间那片梯形“大寨田”地块已经没有人家再种麦子了,只有西洼那片地里还有黄澄澄麦浪飘荡。西洼,在我的记忆里那是寸土寸金的地方,面积约千余亩,地块平川的像大盆底毫无遮挡,没有庄稼时根本找不到“方便”的地方,土质灰色细腻肥沃的找不到指头肚大的石头,西邻沭河,地表水丰满,洼地的土湿润,属于高产丰产粮田,一年种两茬,秋天收完玉米种麦子,夏天收完麦子种玉米,复始往返洼地没有歇脚的时候,故堪称是村里的大粮仓。那片洼地分为三大片区,片区间的隔离带是常年不断流的水沟。在人民公社时期,是按人口数量把三个片区平均划分在11个生产小队名下,人口多的生产小队洼地就多一点,人口少的生产小队洼地就少一点,队与队之间的地界没有隔离,只是在地两头各有一块界石为标记。在我的印象里,每当麦收开镰,西洼是村里最繁忙的地方,全村的劳动力都压到了西洼地上,人流如潮,车水马龙,一场“虎口夺粮”的麦收战役打得此起彼伏,割麦子的挥舞镰刀声,运麦子的小独轮车咯吱声,小队间抢收的竞赛声,社员间传递的欢笑声,交织在一起凑出交相辉映的乐曲,在天地间迭起。

    千辛万苦一袋衣。乡下老家是童年和少年生活的地方,在我的脑海里抹不掉的是农民种地的艰辛,忘不了那一粒粮食收获都凝聚着农民数不清的汗珠子。“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只有种地的农民才能够理解其意。一颗麦粒子,从下种收获到磨成白面粉,程序是那样多、那样细、那样复杂,过程是那样漫长、那样艰辛,每一道流程里都留下了农民厚实的脚印,每一个过程都浸透着农民的辛勤汗水。我至今还清晰的记得人民公社时期的情景:农业生产条件落后,麦子下种前,农民先用牛耕地耙地松土晾晒,再把已经准备好的土粪从村里人工运到整好的麦田里,然后与麦种一起播到土里面。来年开春,冬眠后的麦苗返青了,开始了松土、施肥、锄草、施药杀虫、浇灌等诸多环节上的精细化田间管理。麦穗拔节灌浆授粉时节,生产大队组织各生产小队长和会计下地检查,逐一点评各小队麦田管理和麦子长势情况,预评估地块产量。俺家所在的生产小队长,是种地的老把式,虽然斗大字不识几个,可说起种地来头头是道,在队里没有人可比。他说,他用耳朵在麦田里能听出麦子拔节的声音,那黄澄澄的麦穗他打上一眼就估出亩产量。他说这话不是吹的,的确估产量的时候,他到地里面溜一圈,打上眼看看,再掐一个麦穗放在手里一搓,每亩产量多少估得七八不离十。他这个队长对待麦苗成长比对待自己的孩子还上心,从麦子拔穗起,隔三差五去麦田里转,看麦子的长势,看田里的湿度,看天气变化走向对麦子收成的影响。麦子由青变黄了,队长望着黄澄澄的麦穗在微风中像狼尾巴一样摇摆,丰收的喜悦在脸上绽放出来。

麦收是农村“三夏”生产的首要任务,麦收叫夏收,种玉米等夏季作物叫夏种,田间管理叫夏管。麦收开镰前,队里就开始动员社员做好麦收的准备事项,队里要做的就是把打麦子的场院整理好,看场的屋子要打扫干净住上看场院的人,打麦子用的杈、钯、扫帚、碌碡等家把式购买齐全。社员家里要把割麦子的镰刀磨好。开镰后,青壮年劳动力在队长的带领下来到麦田头一溜排开,队长一声令下,参加割麦子的人员躬下腰,一手握住麦子腰间,一手挥舞镰刀顺势把麦子低端秸秆割断,整齐的放在身后,顺着麦垄不停的重复着,队长走在前头作出了示范,其他人员不能落后,竞相追赶。割麦子是很劳累的活,头顶烈日如热水烫,脚踏热土如火燎,躬腰驼背挥镰前行,稍有怠慢就会掉队。活的劳累和天气炎热叠加效应,让割麦子的人个个汗流浃背如雨洗,浸透了穿在身上的老本地粗布短袖褂子,后背汗水湿了又干了,干了又湿了,凝固后的道道白色汗碱显露出来,褂子前襟成了摸脸汗的布子,拧了一把又一把,那坚硬的麦芒把胳膊上刺得红红,汗水浸湿后一股火辣辣疼的滋味。麦收时间短,显得格外忙,能干活的劳动力全部出动。青壮年劳力一部分负责下地割麦子,一部分负责用小推车从地里往场院里运麦子;老年劳动力一部分在麦田负责打捆,一部分在场院负责晒、打麦子;已婚妇女到场院去梳麦子,每人一把铁梳子,一把镰刀,把镰刀把用一块石头压住,镰刀在怀前,把成捆的麦子裹子打开,用铁梳子,一把一把的把麦叶子梳下来,再把麦穗头割下来,然后把麦秸秆打成捆。熟了的麦子就怕冰雹或暴风雨,冰雹会把麦穗头打断,暴风雨会造成麦子倒伏,不管那种情况都会导致麦子受灾减产。所以,割麦子就叫“虎口夺粮”,不能耽搁。麦子一旦开镰,参加割麦子的人员早出晚归,早饭、午饭不再回家吃,要在地里吃。各户把饭做好,打成包,做上标记,到了饭时送到队里在村头指定的地点去,有人负责收,收完后统一送到麦田里去,这叫拿饭。拿饭的来了,队长一声令下:开饭了。人们停下来,放下手中镰刀,跑到麦田边上的水沟里洗把手,回来找自家的饭包,然后仨一团,两一堆,在地头上席地而坐,边说笑边吃饭。那个年代的农村没有多少白面食和油水菜吃,家家都是地瓜干面煎饼卷大葱,腌菜疙瘩拌辣椒。在田里割麦子的人们很辛苦,在场院里忙活的人们也不轻松,男劳力们拨弄麦穗晒,晒干了就套上牲口拉着碌碡转圈压,这叫打麦子。已婚妇女们更不容易,既要在太阳地里梳麦子,还要按时回家给下地割麦子的亲人做饭。

忙忙活活的把麦子收了,队里并不是将麦子全部分给社员吃。队里要把上等优质的麦子留足种子,将大部分麦子作为公粮上缴国家,交给国家的部分叫爱国粮,剩余部分还要留足备战粮,然后将余下的一小部分分给社员,这叫口粮。那时候农民虽然劳动很辛苦,生活很贫苦,可心甘情愿,爱国胜于爱家,爱集体胜于爱个人,没有人对缴公粮有怨言。摊上收成年景,人均分到30斤或50斤,摊上不收成年景,人均分到10斤或8斤的麦子。在那个年代,麦子在村里人们眼里那是稀缺物资,把麦子磨成白面粉那是珍贵食物,平日里人们是舍不得吃,就是逢年过节吃顿白面麦粉也是极为有限。那个时候,在农村对白面麦粉的奢望,不是一代人而是几代人,不是一群人而是所有的人。村里有位老人病了,一心想吃白面麦粉烙油饼,他老伴把面罐子里仅有的一点白麦面粉倒出来,想烙个油饼给老伴吃,不经意间和面时放水放多了,面和不成块了,家里又没有多余面粉,油饼烙不成了,只好改成馉饳汤。村里有个青年应征入伍,在新兵连训练时,有一天吃中午饭时不经意的对着手里白麦面粉做的卷子说,我就是冲着你来的。不巧被别人听见报告了领导,领导说这个兵思想不正确,退回原籍。一句大实话,打碎了当兵的饭碗,破了当兵卫国的梦。村里有个还没有过门的本村女婿,有天晚饭时去未婚媳妇家串门,脚刚踏进门,丈母娘说,你看看,来晚了一步,包的白面水饺刚吃饭完,只剩下水饺汤了。女婿接上话说,喝碗剩汤也很好。物以稀为贵。白面麦子粉缺了,什么故事都有。有一天,儿媳妇要回娘家,担心家中面缸里那点白麦面粉被婆婆“盗窃”了,临走时,在缸里面粉上用两只手做了十个手指印的记号。她从娘家回来发现缸里面记号发生了改动,怀疑婆婆“盗窃”了缸里的白面粉,与婆婆吵了一仗,婆婆怨得哭叫连天。其实,记号变了样,是家里的老鼠惹得祸,老鼠们跳进去吃了一顿大餐,临走时还拉屎尿尿。

头顶炎炎烈日,脚踏滚烫的热土,我沿着岭间蜿蜒小道,向岭顶高处走去,汗水顺着脸瑕流淌,浸湿着衣服。我站到岭顶的田埂上,脚下那刚刚拔节发青的小草在微风中轻轻摇动,缕缕微风扑面而来,如此清爽凉意的岭间新鲜空气让我全身血液轻松流动。我擦了擦眼间的汗水,捋了捋蓬乱的头发,举目眺望,西洼那曾经大块连片的黄澄澄麦田已经被插花片块麦田所代替,麦田里那如海涛滚滚的麦浪壮观场面已经成为历史记忆,再也看不到人头攒动、挥舞镰刀收割麦子的繁忙景象了。在插花片块麦田里,隆隆轰鸣的机械化的收割、分打、晾晒一体化完成。一亩麦子交三十元或五十元钱收割服务费,收割机进地一会儿就割完了,成本也低了,效率也高了,人们也从笨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了。现在的农民不但不用交公粮,种麦子政府还给补贴。

    豁然间让我想到:稀缺的东西才是珍贵的,珍贵的东西人们才去珍惜它;不珍惜的东西是因为人们没有付出,为此付出的东西人们才去珍惜它!黄澄澄麦穗,白白的小麦面粉何况不是这样?生活上好了,顿顿吃白面麦粉吃腻了想吃粗粮换个胃口,日子天天如过年,吃白面麦粉也找不到过去那股香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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