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恒动态】《唐山大地震往事》连载•五十八 | 幸存者(下)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6-05 09:59:46

作者简介

刘殿荣,女,1948年1月出生。小学就读于铁路一小,担任过小队长、中队委,是历年的优秀生。初中就读于唐山十中,担任过学委,三年均被评为“三好学生”。高中就读于唐山一中,曾当选为化学课代表。1968年至1974年,在玉田县插队,插队期间在所在村小学任民办教师,从事教师工作中,用自己的教学方式,为普及村办小学教育开辟了新路,使任教学校成为全县推广的试点校。1974年至2003年,在唐山机车车辆厂医院工作。在医院从事护理工作中,曾两次进卫校学习提高,代表医院参加过市级技术比赛、铁路系统的理论考试,两篇护理论文被全路和煤炭系统的护理研讨会采纳。曾获得“市级优秀护士”称号,多次被评为所在医院的先进个人。1983年担任医院科护士长,1991年担任医院副总护士长,1997年担任医院总护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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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 存 者(下)


文/刘殿荣


天又开始转阴沉了,雨好像随时就来。长时间闷声不语的熊大叔抬头看看天空,突然开口道:“看样子要下雨了,我们都坐在这里干等着怎么行,还是想办法找些雨具遮雨吧。”“光有雨具不行,晚上也得有个休息的地方啊,我们还是去找些木料搭个简易棚吧。”大叔的儿子提议道。

几个男人在熊大叔的带领下,去四周找木料。熊大叔在厂里是有名的木工,儿子也学会了父亲一半的手艺,三下五除二就把简易棚搭建好了,很多伤员被抬进了棚子,因为天还没黑,能走动的人都在原地坐着没动。下午五点多钟,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随即又开始了强烈的余震。正坐在马路上的我,拉起妈妈想跑进棚子里躲雨,可哪里动弹得了,地就像在转,身体只能俯卧着,那情景真是天上大雨淋身,地上大地转得让人失魂。地震终于停止了,我赶紧起身跑到棚子里避雨。棚子不大,容不下太多的人。母亲很自觉地坐在了门口,我和妹妹挨着坐在了门口边。外面还有很多人,有的人头上仅罩了一块布,身子全暴露在雨中。

这一夜,我几乎没合眼,白天的事情一幕幕不停地在眼前浮动。寂静的夜,伤者的呻吟,让我的心也在绞痛。

新的一天开始了,我和母亲、妹妹离开木棚,躺在平坦的马路上,舒展一下疲惫不堪的身体。女人们又忙活着做饭了,男人们也不偷闲,结伴到离工房区不远的菜地去寻找食物。工房区东面是农业社的菜地,那里有各种蔬菜,现在正是蔬菜成熟的季节。时间不长,每个人都怀抱着西红柿、豆角、辣椒回来了。

当大家蹲在一起喝粥吃菜时,才暂时忘掉了失去亲人的痛苦。

  工厂领导出现了,带来一些止痛的药品和敷料分发给大家,并且安抚着重伤员们,鼓励他们坚强起来,等待政府派来的救援人员。看到有敷料了,我赶紧起来帮忙,为伤员们包扎,只是没有盐水,没办法冲洗伤口。有的人伤口已经感染,也没有消炎药可用,而且止痛药和敷料太少,根本就不够用,很多人的伤口继续暴露着。


解放军在清尸灭疫


没想到北京的哥哥来了,他用沙哑的声音询问家里的情况。他告诉我,他是随同我们医院在北京学习人员的车回来的,马上就得回去。看到我们都活着,哥哥松了一口气,脸上略显笑容。在哥哥的建议下,妹妹跟着他去了北京。

晚上,我真的看到了解放军的汽车在前面的马路上行驶。大家兴奋极了,都以为是来工房区救我们的,没想到汽车一直向东驶去,没有停留。每个人都睁大眼睛追随着汽车,多么渴望它能停下来啊!

记得是到了31号,突然传出要地陷发水的传闻,人们都恐慌起来,准备逃离。李医生和我商量要一起走,我心里也没底,觉得他就是依靠,就欣然答应了。我走路依旧很困难,只好咬着牙用力抬腿前行。到了复兴路,我这才发现路上挤满了逃难的人群,同时也看到了解放军的军车,车上拉的全都是伤员,不知道要去哪里。

母亲的伤越来越重,因为救人,我根本没顾得上她,且母亲从未说过一声疼痛的事,我也就大意了。现在看到军车拉伤员,我用心驱使着腿快走,想拦住车,让母亲也坐上去。照理说,徒步追汽车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我的速度还不如常人。但这时的汽车还不如我的脚步快,开一分钟几乎要停五分钟,就像老牛一样。开车的解放军战士急得要命,可一点辙没有。车周围挤满了人,有的要上车,有的在前行,谁也不肯给车让路。我走到司机跟前,向他说明了情况。司机看到母亲真的是伤员,很痛快就答应了。李医生一家虽没有受伤,但也借我们的光儿跟着上了车。

 就这样,将近走了多半天的时间,车才进了飞机场。下车后,我看到整个飞机场上到处都是人,有医生、护士,有服务人员,最多的还是伤员。在简易急救帐篷内,医生们忙碌地为伤员诊治、包扎、复位、止痛、消炎、转诊,重伤员登记入册后,马上被送上飞机,转往外地。

  医生看了母亲的伤势后建议转往外地,可母亲身体不好,一个人不敢去,最后母亲还是决定就近治疗。医生解释道:“这里没有石膏,也没有X光机,即便复位,也不知道是否成功,更免不了以后脱位。再复位的话就麻烦了,要手术的。”母亲还是执意不走,于是医生开始给伤臂复位,然后用夹板固定,所谓的夹板就是三根压舌板,再用绷带吊起在胸前。我看到了母亲痛苦的表情,至于复位的程度就不得而知了(肿胀了几个月后,才知道复位没有成功,腕部的关节已经变形了)。

运送伤员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不能返回,只好停留在机场。我见到机场里的人都在吃一样的饭菜,于是过去想问个究竟。原来机场搭建了临时食堂,人们可以去那里领饭菜。安顿好母亲,我独自去了食堂。途中,猛然见到了一具仰面躺在地上的尸体,只见他的头大如斗,全身布满了碗大的水泡,皮肤呈绿色,甚是可怕。我急忙转身逃往别的路径。

吃完晚饭,李医生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些塑料布,分给了我三块。我用几根竹竿把它支起来,躺在里面休息。这一晚更是难过,重伤员多,夜里痛苦的呻吟声甚是瘆人。

次日,我决定返回家去看看那里的情况,我把母亲留给李医生,请他帮忙照看。

在回来的路上,我见到的除了拉伤员的军车,就是整齐地排在路两边的尸体,特别是在永虹桥处,桥下沿路两边摆满了尸体,一直排到路口。由于暴晒,尸体已经腐烂,黑水透过棉被流出,连成了一片,发出刺鼻的臭味。路上没有行人走路的空间,我只好跳跃着在尸体的间隙行走,已经顾不上害怕了。

终于接近工房区了,我却找不到家,房子都塌了,路都一样,没有路标,分不清南北,不知道往哪里走。我只好边走边问,直到看见熟人才确定走对了。幸存者们就是顽强,眼前已经不是刚走时的模样了,路两边布满了帐篷,有用草帘的,有用油毡的,有用木板的,还有用塑料布的,人们都静坐在自己新建的简陋小家里,虽看不到笑脸,听不到闲谈,我的心却安定下来,赶紧返回去接母亲。

热心的邻居见我们回来了,马上用我们带回的塑料布帮忙建棚子,虽然只够蒙顶和围三个面,总算有了栖身之地。

刚回来没有锅灶,没有粮食,没办法做饭,老邻居们把粮食和炊具送了过来,还帮我们在棚子前搭好了砖灶,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看看他们送来的东西,好像都是从自家的废墟里扒出来的,上面还沾着灰土。水成了问题,没有水怎么做饭?喝什么?这时,熊大婶送来了一盆水,是从河沟打来的,让我们凑合着用。脏水也行,烧开了就消毒了,喝吧,比没有强啊!一连几天都是这样维持着生命。

灾区送水车

 

  解放军战士终于进驻了工房区,军车每天送水,尽量满足着大家的饮水需求。负责清理废墟上尸体的解放军战士,头罩防毒面具,脚上穿着高筒靴子,手上带着胶皮手套,每人提一个大的白色塑料袋,在家人的引领下,辗转在小区的屋顶上,将摆放的尸体包裹好放到汽车上,然后拉走。炎炎烈日之下,我看到他们的军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废墟表面上的尸体全部搬完了,解放军战士准备撤离。谁知一个新情况出现了,有人告诉解放军战士,说有些尸体已经被家人掩埋在废墟里了,问解放军战士应该怎么办?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为了防止疫情发生,解放军战士还是决定把尸体找出来运走,但是家人不配合,不愿说出地点。为了把所有的尸体都清理完,解放军战士只得深入群众了解情况,挨家挨户登记死亡人员名单,再和尸体对号,没有找到的,就反复做家人工作,要求说出掩埋的位置。在大家努力下,又用了几天的时间才把废墟里和周围的尸体全部清走。

随后,解放军战士身背喷雾器,每天在废墟上喷药。天空中飞机也在配合洒药,还真是起作用了,腐烂尸体留下的熏天臭味一点点消失了,瘟疫被阻止了。

地震给人们带了灾难,但也带来了团结。我看到周围熟悉的人关系越来越融洽,就连震前打遍街、骂遍巷的人都变得和蔼可亲了,相互间没有了隔阂,彼此帮衬。失去丈夫的和失去妻子的共同在一个锅里用餐,听不到一点绯闻。失去孩子的和失去父母的除了用餐,还在同一个棚子里睡觉,孩子们重新得到了母爱。相互的关怀,温暖着绝望的心,也减轻了丧失亲人的痛苦。

招收孤儿去外地的人来了,虽是自愿,也在动员着。我看张嫂家的大儿子被说服了,他想替年幼的弟弟报名去福利院。也许在一起感情太深了,大家真的不愿意让他离开,只是现在和大家互相照应还可以,以后回归正常了怎么办?谁来照顾他?他的哥哥是没有能力的。看着孩子依依不舍离开的样子,我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其他旁观的人也在擦眼泪。那时,因为缺乏木料,大多数人都住在自己搭建的过于简单的小棚子里,虽能减轻烈日暴晒,却不能抵挡暴雨和狂风的袭扰。尤其像我家的塑料棚,更是危险,一阵风雨过来,就被卷跑了,还得拼命跑着去追塑料布,捡回来再重新支起。幸好我年轻,身体还挺得住,只是嫩白的脸已经被晒得黝黑,满脸暴皮,有点像个怪人了。在和清理废墟的解放军战士聊天时,他们取笑我说,没见过我这么黑的女孩子。我诙谐地告诉他们,这叫不死脱层皮。

正在大家犯难之际,建房大军来了,带来了木料,拉来了砖石,动手建起了既能防水、防热,又能抵寒,而且安全第一的简易房。因为人多,建房的速度很快,每家一间,按工厂的分配入住。

有新家了,人们的心情渐渐开朗起来。日子总要过,活着就要向前看,新的家庭开始组建,新的唐山也开始重建。

按工厂的要求,工人们都回到了工作岗位,清理废墟,协助解放军战士寻找尸体,掩埋尸体。我们也一样,医护人员只要活着的都主动到医院报到,重新建起了简易门诊、简易病房。每个人都没有因为家人的伤亡而丧失勇气和责任。

就这样,一路走来,一个新唐山在我们的拼搏和全国人民的支援下逐渐建成了。、重建家园的精神果实,它凝聚着唐山人的大爱情怀、坚强意志和进取精神。在大地震中我们活下来的幸存者的生命是有限的,但让生命发光却是无限的。

我们的名字不需后人铭记,但是要留下一种精神,那就是在幸存者身上所体现出来的抗震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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