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恒动态】《唐山大地震往事》连载•九十三 | 祖国处处有亲人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6-05 09:59:46

作者简介


潘宇,1940年生人,唐山热电公司退休干部。1960年在唐山电力科技学校上学,1961年入伍,1970年转业到唐山电厂任武装部干事,曾任厂办副主任、缸窑电厂党办主任。1964年至2017年间,坚持写作,笔耕不辍,先后在《前进报》《唐电报》《中国电力报》《中国电业》《华北电力报》《中国大唐报》《河北日报》《河北老年世界》《唐山劳动日报》《芦笛》等报纸杂志发表各类文章260多篇,大力宣传党的方针政策和企业精神,颂扬好人好事,做出了一定成绩,受到上级表扬和媒体的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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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马盛龙


唐山大地震虽然过去40年了,但它给我们造成的伤害至今记忆犹新,给我们带来的痛楚终生难以忘怀。

我是沈阳人,1961年毕业后分配到电厂工作至退休。1976年,我一家4口住在电厂河北工房七街20号,紧挨着电厂小学,那片工房一共8排,都是焦子顶的平房。由于居住区域地势低洼,雨水难以排出,经常倒灌,厂里就用石头夹土砌了一圈围坝,我家就在坝边上。那年,厂里刚刚盖起3栋红砖工房楼,很快就要竣工,职工们都很高兴,因为就要告别低矮潮湿的平房了,都在盼望着早日入住。我的两个儿子更是盼望已久,可惜他们的这个愿望却没有实现,幼小的生命永远定格在10岁和8岁。

1976728日凌晨,大地震带着炫目的蓝色地光和瘆人地隆隆声突然袭来,电厂工房全部倒塌。我们一家被埋压在废墟下,只有我露出了头部,妻子和两个儿子埋得较深,一根檩子压在我妻子头上。开始,我还可以听见他们娘仨说话,后来就没有声音了。隔壁的孩子率先发现了我家的险情,高喊着“马叔”跑了过来。我对他说:“快点儿喊人,我快不行了!”他家的大人脱险后,立即跟着孩子跑来扒救我家。他们先把我拽出来后,再扒救我的妻儿娘仨。可惜两个儿子已经窒息身亡,妻子也因埋压时间过长,导致视神经不可逆萎缩,右眼永久地失明了。我的左小腿被砸得粉碎性骨折,脚被扭得脚后跟朝前,脚趾朝后。大家当时都以为我这条腿保不住了,最起码得落下重残。我被扒出后,街坊邻居把我抬到电厂子弟学校的篮球场上。脱险出来的工友们用被砸坏的桌椅搭了很多临时床,这里已成电厂工房临时安置伤员的集中点。厂医务室的医生用向日葵杆把伤员受伤部位临时固定一下,对伤重者准备转移外地救治。

 马盛龙震后被转运至山东德州席棚病房中(摄于1976年8月)

自早晨6点钟开始,天空就下起了阵雨,时大时小,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包裹震亡者遗体的棉被、线毯、毛巾被都被淋得湿漉漉的。我两个儿子的遗体摆放在篮球场边上,望着两具小小的遗体,我悲痛欲绝,泪水和着雨水滚滚淌下。我多想再抚摸一下心爱的儿子的脸庞和躯体,唤醒沉睡的他们。可是,腿伤令我寸步难行。我无助地仰躺在地上,任凭雨水从肩膀下哗哗流淌。一起居住的聋哑人杨贵新看出了我不舍的心情,找来辆排子车,将我推到两个儿子遗体旁,他俯下身子,将两兄弟先后抱起来,让我与他们见了最后一面。望着儿子那稚嫩的脸庞,我心如刀绞、肝肠寸断、泪如雨下——这是生离死别呀!

我所居住的工房有800多位居民,震亡将近200人,可谓死伤惨重。厂里组织清尸队和埋尸队,拼凑起几辆汽车,能动的人都自发地帮忙,将震亡者遗体拉到西山粉煤灰场掩埋。回填土时,推土机司机老郑特意堆出个土包,为的是以后便于寻找。第2年春天,按照市里统一要求,再将这些遇难者遗体挖出来异地掩埋。粉煤灰对保护遗体有奇效,那些遗体挖出来时变化不大,没有腐烂,就像睡着了似的。听说这些被挖出来的遗体被转埋到采煤塌陷坑,分作好几处。

雨越下越大,伤员们有的顶片塑料布,有的盖块草帘,有的披件衣服等,个个成了落汤鸡。艰难地熬了3天后,我的左小腿开始化脓,再不转到正规医院救治就会有生命危险。厂领导见我的伤势过于严重,就找石景山电厂援唐的领导商量,借用他们的汽车,把我们这几个伤势较重的伤员外运。当时,我晕晕乎乎的,不知道会去哪里,也不想知道要去哪里,一门心思地坚信党不会放弃我们这些伤员,外地医院一定能治好我的腿。

转运途中,路况太难了,汽车就像与风浪搏击的船一样,呈波浪式行进,左摇右晃,上下颠簸,车厢里的我们晕头转向,不辨东西南北。剧烈的摇晃和颠簸令我的伤腿疼痛难忍,但我一声不吭,咬牙硬挺着。因为,我知道,这是为了抢救我们,这是奔向新生之路,只要前行就有希望。

这是731日的遭遇,这一天也是我告别灾难,走向新生的转折点。

我们“坐”了一天的车,到了晚上,我远远地看见一大片国防绿,近前看清是亲人解放军。我们高兴极了,嘴里欢呼,但不敢雀跃,因为我们都是重伤在身。后来,知道这些军人是潘家口水库,是专搞水利工程建设的水电部队。在我们到来之前,战士们早已在公路边搭起了好大一片临时帐篷,作为野战医院,接收唐山伤员。这时,这所医院已经接收了好多伤员,医护人员正忙忙碌碌地给伤员们清洗、包扎伤口,打针喂药,累得满头大汗也顾不上休息。为了救助灾区伤员,他们都是脚步匆匆,甚至是一路小跑。解放军白衣天使的忘我工作精神令人钦佩,对于他们的无私奉献,唐山的伤员们无不交口称赞。

马盛龙在席棚中办《抗震快报》

唐山伤员在这里治疗一周后,伤势都有所好转。医护人员虽然尽职尽责,但药品告罄,连敷料、夹板等也难以为继,院领导怕影响下一步的治疗,决定将伤员们向外转运。8月8日,转运开始,每辆军车拉运7名伤员,由两位解放军战士护送。天不作美,没完没了地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十几辆军车冒雨从潘家口出发,向南缓慢行驶。我们身披塑料布,随车的解放军把雨衣披在重伤员身上,他们自己在冰凉的雨水中淋着。望着浑身湿透、冻得脸色苍白的小战士,我们感动万分,危难时刻,真正体现出军民鱼水情。

沿途坑坑洼洼,雨中行驶更是艰难。驾驶员怕我们受颠簸之苦,行驶速度很慢,行驶一天才到了丰润县火车站。在这里,我们又等了3个小时的火车,大家又渴又饿。当地老百姓听说我们是地震伤员,就到玉米地里,掰了好多筐玉米棒子给我们生吃。这时的嫩玉米粒甜滋滋的,水分还多,既解渴又解饿。我们无以回报,就大声地喊:“丰润的老乡太好了,谢谢你们!”

解放军战士也渴、也饿呀,可他们宁可渴着、饿着也不肯吃这些生玉米,在极端艰难困苦的情况下,仍严格地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运送伤员的专列进站后,一位军官大声发布命令,战士们迅速把我们抬上了火车。

8月10日下午,专列到了德州市南郊的一个战备兵站停了下来。等候在那里的有军人、有民兵,火车一停,他们迅速上车,4人合抬一副担架一路疾行。我们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反正抬我们的是解放军和民兵,我们都放心,甚至没有人问一声。从兵站到德州市妇幼医院,约3华里的路程,担架队只用一个半小时就跑到了。唐山来的伤员入院后,因人数众多,造成该院爆满。

具有光荣革命传统的山东人民,就像战争年代对待人民子弟兵伤员那样对待我们这些唐山伤员。老百姓自发地看望我们,嘘寒问暖,热情地安抚我们,把他们带来的鸡蛋、大枣、花生、白梨、煎饼等堆满床头,我们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为了唐山伤员能安静地休息,安心治疗,医院不再让当地群众进病房探视,可是仍有好多老百姓站在门口关切地张望,热情地安慰我们。山东人太朴实、太热情、太好了!

我们被安顿下来后,医院立即开始诊治。

可是好事多磨。8月17日晚上,德州市也发生了3.6级地震,来自唐山的伤员们惊恐万状,都不愿意住医院的正式房子,因为我们受的伤害、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了,对地震有着莫名的恐惧。据此,当地卫生局领导决定,在德州市文化宫球场搭建一所大的席篷作为临时病房。

在此期间,德州市社会各界组成慰问团,经常来病房看望我们,询问伤情,征求意见。医护人员对我们精心诊治,生活上照顾得无微不至,常和我们唠嗑拉家常,给我们带来一些报刊杂志看。我们这些唐山伤员,在他乡没有一点陌生感,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祖国处处有温暖。

马盛龙(右一)与潘宇(右二)回忆震后情景

一次,山东省卫生系统组成专家组来病房巡查。一位老专家看过我的伤腿后,脸色突然沉了下来,神色严峻地命令医生重新给我做手术。一位姓王的管床医生解释说:“这个伤员已经动过手术,术后显示已经接上了。”

老专家严厉地说:“又错位了!马上再做手术,否则这伤员一辈子也好受不了,还会引起其他的病症。”

王医生赶紧答应:“是,马上就做。”

见老专家走远,王医生轻声地问我:“马师傅,咋错位了?”

我不好意思地说:“817号那天晚上地震时,我慌了神儿,下床时没注意,冒冒失失地把脚崴了一下。

我的脚这一崴可就出了大麻烦,使我这腿的手术治疗结果前功尽弃。二次手术时,医护人员怎么也抻不开我的小腿,最后从文化宫门口叫来3名壮汉,加上3名男护士,6个人共同使劲地抻,才勉强抻开了,医生们费了很大劲才又把我的腿骨重新接好。为了使我免受痛苦,一位姓惠的护士长把为自己分娩时准备的一支拿了出来,给我注射了四分之三,给另一个3岁小男孩注射了四分之一,她自己却没有了,分娩时将要忍受剧痛,这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我永记心间。我太感谢这位女护士长了,至今她的音容笑貌仍旧记在我的心头,她的高风亮节永远激励着我。

我妻子也同时转到了德州,尽管医护人员对她进行了精心医治,可惜在废墟下埋压时间过长,窒息加挤压,伤害过大,最终也没能保住她的右眼,造成了永久的失明。

二次手术后,我的腿伤恢复正常,脚伤也大有好转,多少天来积压在我心头的阴霾渐渐散去,欢快的笑声经常飞出我的心窝。

我的伤势一天天好转后,再也躺不住了,总想为德州人民做点什么,借以聊表自己的感激之情。

德州发生3.6级地震后,各级政府开始在全市范围普及宣传防震抗震知识,这正是我发挥自己的美术字和绘画特长的极好机会。德州市文化宫出专栏,我帮着写宣传标语、口号,在床上刻蜡版,办《抗震快报》。一次,山东省慰问团来院慰问时,省里的领导们看到我在床上办的《抗震快报》,当即给予表扬和鼓励。山东《大众日报》一位姓李的资深记者当场对我进行了采访,还特意给我照了几张“工作照”。之后,他微笑着说:“你这快报办得蛮有水平,能给我一份儿吗?”

“那咋不中呢,这期的还没印呢,先给你上期的。”

我把前一期的快报给了他一份。李记者很高兴,连连称谢。时隔不久,李记者撰写的专题报道就见报了,我的“工作照”也赫然登载其中。

1977年5月,伤势基本痊愈的我被获准出院。

地震后,厂里在篮球场盖了4间房子,叫作“截瘫病房”,部分行走困难人员就在那里暂时栖身。

震后两年,我的女儿出生了。地震前,我和妻子加上两个儿子是4口人,生活很不富裕。今天,我的一家除我们老两口外,还有女儿、女婿和外孙共5口人,家庭生活幸福美满,温馨祥和,其乐融融。但每逢728日,我家的笑声就会暂时消失,我会郑重地将地震前、地震中和地震后的经历讲给晚辈们听,让他们从中受到启迪、受到教育、受到激励、受到爱党爱国的熏陶。让他们牢牢地记住那场惨绝人寰的大地震,记住邻里之间的关爱和友情,记住亲人解放军的鼎力帮助,记住党和政府天高地厚的恩情。

经历了1976“7.28”唐山大地震,经历了废墟下得救,经历了去外地疗伤获得新生,我对人生有了新的认识,觉得生命是党给的,一定要报党恩,一定要回报社会。从德州回到唐山后,我立即拄着双拐上下班,始终坚守在生产第一线,在技术员岗位上尽职尽责,一直到1978年才甩掉了拐杖。那时,人们觉悟都很高,不仅我伤势没有彻底痊愈就上了班,工友中还有好几个拄着拐杖上班的。担任热工自动化车间主任后,我没在家中过一次春节,经常加班加点。退休前5年,我被调到厂离退休办公室当主任。退休后,我又被选为社区书记,一干又是5年,期间还获得了“优秀党员”等多项荣誉称号。              

           (马盛龙口述,潘宇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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