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吃货叫“自来瘦”

我是一个吃货，挑食，对于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情有独钟，喜欢做饭，美食节目也爱看，看了就付诸实施。到一个地方不干别的，先寻摸着有特色的美食一吃为快再说。可是我这个所谓的吃货只有我自己承认，别人都不以为然。不为别的，因为我给人的感觉是太瘦，不是一般瘦，是瘦得可怜的瘦，典型吃货哪个都比我圆润丰腴得多。每次我去小区旁边那个猪肉专卖店，一进门就说：老板，买肉。老板或老板娘就会接茬说：还是带皮五花？我说是的。

买带皮五花肉是我的习惯，因为有肥有瘦，不柴不腻，很好吃。

但是接下来老板或老板娘也总是笑着揶揄我：整天吃带皮五花，看你吃的这身膘。

一句话戳中了我痛处。我自惭形秽，有时觉得真是愧对那些一块块被我消耗了的肉们。看看我形单影只、形销骨立的样子，就忍不住问自己：吃的那些肉都去哪儿了？

一

俗话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瘦，如果真想刨根问底，追根溯源的话，我的瘦是有原因的。

自打我一出生，母亲就说我很瘦小。那时孩子多，不像现在一家只有一个娃那么娇贵，娘也不知道抱我到秤上称一下，看到底几斤几两，据说是皮包骨头。约莫在娘肚子里时，娘就没有吃多少油水，我也就顺理成章得长不胖了。我亲眼看到，比我小六岁的妹妹还在娘肚子里呆着，娘吃饭时，倚在门框上，挺着溜圆的大肚子，端着一碗煎饼汤大口吃着。煎饼是山东特产，用玉米糊糊做的，做出来的时候是圆圆的、比较干燥的一张。把煎饼拿手撕扯碎了，拿开水一冲，就成了连吃加喝的煎饼汤。家里条件好点的，可以在煎饼汤里加点猪大油或者滴一两滴香油调调味道，增加点营养。像我家这种一穷二白的，母亲有煎饼汤吃就很不错了。

妹妹比我小六岁，生于七十年代，作为孕妇的娘尚且吃得如此清汤寡水，想必我在母亲腹中的时候生活状况必是更加悲壮。

前事不提。

或许因为母亲孕育我的时候没有管够，我生下来就瘦骨伶仃，可怜兮兮。本来父亲为我取了一个漂亮贤淑的女儿名字来着，可是最终还是没有叫得响。提起我来，村里大爷、大娘们都是以“小瘦妮儿”谓之。与我相对应的“小胖妮儿”是我的堂妹，比我小一岁，因为生来就圆滚滚、胖嘟嘟的，就被大家冠之以“胖妮儿”的称谓。

我俩的名字就此跟随我们，至今形影不离。

二

因为瘦，我就自动染上了一些坏毛病：比如自卑和馋。

我喜欢白面馍馍。虽然不能尽着兴地吃饱，也总是只有在过年过节时才能敞开肚皮吃上几天，可是，在粗粗拉拉的煎饼和馍馍之间做个选择，我的手会毫不犹豫地伸向洁白细嫩、松软诱人的馍馍。

过年时，父亲和母亲在灶间忙活，小院儿里弥漫起猪肉浓郁的香气，我会忍不住偷偷咽口水，等猪肉、酥锅、鸡冻、猪蹄等各种过年的美味闪亮登场的时候，是我最幸福也最痛苦的时候。

幸福是因为，各种美味就在眼前，唾手可得；痛苦是因为，就是近在咫尺，也不能随心所欲，吃个痛快。往往一样东西，父亲或者母亲只给我们品尝一点，就束之高阁了，如果依着性子让我们四个狼一样的崽子扑上去，相信大家都过不成好年：客人来了，什么都拿不出手。

面对美味的诱惑，却不能满足味蕾的需要，这种煎熬，刻骨铭心。而对于美味的渴望和幻想，是任何时候都难以忘怀的。以至于到现在，不管吃到多么昂贵的山珍海味，潜意识里，小时候的东西无可替代，一定要比现在的好吃千倍、万倍。

三

在吃的面前，我实在抵抗不住诱惑，尤其是在不能尽情吃够的年代。

记得那次，母亲从地里拔了几棵小葱，用白面擀了葱花油饼。葱花油饼香气扑鼻，外酥里软，咬一口，里面的大油快流出来了，真是享受。

我吃了一个后就告诉母亲吃饱了，要出去玩。母亲看了看我说，真吃饱了就出去，只是别把油饼拿出去，叫人看见笑话，说咱家里穷不拉几的还吃葱油饼，不知道持家。

我答应得好好的。可是鬼使神差，临走还是在怀里揣上了一张油饼。我对母亲说吃饱了，实际是吃了个半饱，现在我偷拿油饼出去，是为了在外面吃，主要还是想在小伙伴们面前吃。虽然年纪小，可是人小鬼大，在小伙伴面前吃着刚烙的油饼，想象着他们馋得二目圆睁、一副崇拜的神情，多神气。

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的捣鬼计划还是被母亲发觉。她见我一手在外面，一手在衣服里，就问,你怀里揣的是什么？

因为心虚，我嗫嚅着说，没，没什么啊……

母亲说，拿出手来！

我乖乖地拿出手来，一张葱花油饼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我的阴谋没有得逞，我小小的虚荣心没有得到满足，我还是那个充满自卑的乡下丫头。

四

后来，我大一点了，告诉自己，你是个女孩，要矜持一点，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任性，这样下去，别人会更看不起的。这个念头支撑我接下来的言行举止，虽然看上去我成熟的举动与年龄不太相符。在所有人都不顾吃相争先恐后的时候，我一面慢慢地吃，一面使劲咽着口水，就是要自己做个懂事的孩子，不给父母和自己丢人。在得到大人赞许和肯定的目光之后，我的这份克制便找到了更大的自由发挥的空间。酒席上吃很少成了真实自然的，而不像是装出来的。家里做什么好吃的，哥哥、弟弟、妹妹团团围坐，像几只馋猫饥渴难耐的样子常常让父母呵斥。而我，早就若无其事地到一边去了，身后是父母对我的赞不绝口。他们不知道，其实我的心里早已泪流成河：我也想吃，但是我要做一个父母喜欢的孩子。

早早地让自己长大，早早地让自己品尝到生活的艰辛，早早地让自己感悟生活的酸甜苦辣……也正因为让自己早一些长大，我才能在以后的生活中，比别人多了面对挫折的能力。但童年的烙印一直深深的存在着，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直到今天，我无论吃再多美味，都胖不起来。

于是，瘦，就这样天经地义成了我的影子，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好在现在有些胖了，不过好久不见的人看到我仍然一声惊呼：你怎么还是这么瘦？病了吗？

我呵呵笑着应付他们，心里在说，你才有病呢，我是“自来瘦”好吧！

是的，我是一个吃货，一个让胖子们羡慕嫉妒恨的苗条的吃货。

文/沈秀云  编辑/李朝华  插画/李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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