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嫂子

第一次跟爱人回乡，我就见到了她。她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笑着跟我玩笑，说话快速而温和。她的头发在脑后随意扎了一个马尾，额前一溜刘海，看上去朴实又亲切。她和一伙女人们一起，正指指点点地议论着没有见过面的我。那些女人，都是陈在村子里的好伙计的媳妇们。陈让我叫她嫂子。嫂子笑着朝我喊：“你找下我们老陈，人好的太太哩，没有一点说头。”我笑说一句：“我看他就不怎么勤快，你看，村里的屋子都不给人收拾一个落脚处。”她立马接话：“你家老陈懒，我外人（指她的爱人）可不懒，你不要管，让我外人抽空给你们收拾出个屋子来，你以后常回来着。”

我是中年再婚，，我习惯直呼他的姓，叫他陈。

那次是陈的一个好伙计孩子结婚，陈拽着我，前三天就去了。进了院门，看见几个女人在平房的屋檐下拣菜，一伙年轻人正登高踩低地在挂灯笼系彩带。大伙见到我有点新奇，嘻嘻哈哈一通后，各就各位，只是不时偷偷看我一眼，再悄声议论几句。下午那些女人们得空，便坐在事主里屋内玩扑克。事主的女人坐在最里头，她的玩兴居然也不小。

四个人很快进入了角色，边上不时有人围过来看，有搬个板凳稳稳坐着的，有凑在边上看看就转身走了的。我坐在一边，有点无聊，这时，嫂子忙完了手中的活，也进来了。她上了炕，问女主人：“我感冒了，头疼的难受，你给我找个药。”女主人忙着手里的牌，说药盒子在柜子上呢，你自己去找吧。嫂子又问，下午大伙吃什么饭，我给咱准备去。   女主人从跟前的小钱堆子里拿出几十元，说你一会去街上给咱买点绿豆大米，晚上喝米汤。那菜呢？嫂子又问。女主人答，家里有南瓜西红柿哩，啥都有哩。我看着稀奇，常听人说农村人“娶媳妇盖厦提起害怕”，我看这家女主人好轻松哩。嫂子拿出个药盒子翻了翻就放下了。她上床躺下，一会又坐起来。我看她难受的样子，问嫂子怎么不喝药。她说：“我不知道哪个是感冒药，算了不喝了。”她一脸的平静，我急忙拿过药盒子去帮她翻，却没有合适的药，便罢。

过了一段时间，嫂子和村里另外五六个朋友来我家玩，我们一起包饺子吃。

陈买回一大捆的韭菜，几个女人一边拉着家常话，一边各自手里忙着干活，三下五除二竟然就拌好了一大盆色香味俱佳的饺子馅，面也和好了。我在厨房里打下手，来来回回取这个那个，眼见得她们几个女人这个洗菜，那个切菜，烧油拌料，如流水线似的，轻松而高效。然后就是包饺子，我看着她们包，我不敢动手了。她们和的面软，切的面团大，擀的皮薄放的馅多，我自愧不如。专门负责下饺子的是上次事主家的女人，那出锅的白嫩饺子刚刚透着点绿色，咬一口，软香可口，真是好吃。后来，剩下一碗饺子馅，没有面了，我看着那馅似乎有点发愁，嫂子都准备走了，又返身回来，她很快和面，把剩下的馅子包完，才出门回村去了。那次饺子，我们吃的都过瘾。下午家里来了单位几个同事，让她们尝中午的饺子，都说很好吃。

村子里年轻人结婚，或是走月子吃喜，早上是讲究吃油坨子的。这是一桩大事，油坨子炸得如何，是左邻右舍评价最多的，谁也不愿意让人家说自己家的油坨子没有炸好。给亲戚回礼时，要炸一种比平时大三倍的大油坨子。嫂子和其他女人们总是头一天晚上发好面，第二天凌晨早早起来结面，早上也是很早开始操作，从一个大铝盆里揪出发好的面，放案板上，揉面，切成大小匀称的面团，擀好，放篦子上，等客人来吃饭前入油锅炸好，捂在大盆里。我曾跟着她们后头参加过一次炸大油坨子的行动，几个女人有揉面的，有擀面的，有入锅的，有捞出的，默契地配合，那活确实干得漂亮。大的油坨子赢来了来往客人的一致好评，男女老少在院子里吃油坨子，都说香软可口没话说。那些女人们告诉我，每有过事的人家，这头天晚上就睡不成，操心炸油饼的事，三点多起来，你叫我我叫她去事主家，等天亮前就要把所有的大小油坨子都炸完呢。大冬天，风呼呼地刮，她们热热闹闹地相跟着，不分你我互帮互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偶尔回村去到嫂子家，定是热情招待。年节里，大鱼大肉，有酒有菜，摆一大桌，叫上三五个伙计，吃出满心里浓浓的春意。上次回村，提前给嫂子打了个电话。待走进她家门，她正坐在炕边准备包小笼包。满满的一大盆萝卜肉馅，面盆里大团的面，我看一眼都发愁，赶紧洗手帮嫂子做。一会儿，炕上的小笼包就摆了一大块地方。等面醒了后上笼屉，竟满满摆了五个大篦子。蒸出来的小笼包，粉嫩酥软，香味满屋，几家朋友坐一起，蘸着油辣子，吃得热热乎乎的。我的饭量明显比平时大了起来。

嫂子说话做事最家常。她说：你尝我家的馍，我自己淘洗麦子，自己磨的面，好吃。她说：过年时，你不要买麻花，我给你炸，家做的好吃。她说：我就说我们的老陈好嘛，看看，你胖了吧……夏季里，嫂子种的时令菜蔬会不时捎到我家，冬天到了，嫂子制作工序繁琐的酸菜，帮我酿了一小桶。

乡里嫂子朴实厚道，天生古道热肠。她没有多少文化，但在我看来，她是一个最简单最纯粹的人。我得闲时每每会想她，还有那些和她一起的乡村女人们。在那个初识的村庄里，那些友好的笑脸，那些善意的言行，是投进我心底的一缕缕温暖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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