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楼拜|包法利夫人(6)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0-09-23 01:57:29

鸟儿虽小 玩的是整个天空

静静写字平台征稿啦!


福楼拜| 包法利夫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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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楼拜|包法利夫人(5)

(6)

 艾玛头一个下车,接着是费莉西,勒合先生,还有一个奶妈,而夏尔却是不叫不醒的,打天一黑,他就在车角落里睡着了。

奥默上前作自我介绍;他向夫人表示敬意,对医生说了些客套话,说他非常高兴能为他们效劳,并且用亲热的口气说,他自作主张要陪他们晚餐,再说,他的妻子也不在家。

包法利夫人一进厨房,就走到壁炉前。她用两个手指头捏住膝盖上的袍子,把它往上一提,露出了脚踝骨,再把一只穿着黑靴子的脚,伸在转动的烤羊腿上面,烤火取暖。火照亮了她的全身,一道强光穿透了她的衣料,穿透了她白净皮肤的小汗毛孔,甚至穿透了她时时眨动的眼皮。风从半开半关的门吹进来,把一大片红颜色吹到她身上。

在壁炉的另外一边,一个头发金黄的青年人在不声不响地瞧着她。

莱昂.杜普伊先生是第二个在金狮客店包伙的人,他在公证人吉约曼那里当实习生,在荣镇住得很乏味,时常推迟用膳的时间,希望客店里会来个把旅客,可以陪他聊-个晚上。有些日子,工作完了,他不晓得干什么好,只得准时来受活罪,从喝汤开始,到吃干酪为止,一直单独和比内在一起。因此,他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老板娘的建议,来陪新到的客人晚餐。

他们走进大餐厅,勒方苏瓦太太要讲究一下,就摆了四副刀叉。

奥默怕鼻炎发作,请大家不要怪他戴着希腊便帽用膳。

然后,他转过头来对邻座的艾玛说:“夫人一定有点累了吧?坐我们的燕子号班车实在颠簸得厉害!”

“的确厉害,”艾玛答道。“不过动动也很好玩,我喜欢换换地方。”

“钉在一个地方不动,”实习生叹口气说,“真是无聊透了!”

“要是你像我一样,”夏尔说,“总得骑马……”

“不过,”莱昂接着对包法利夫人说,“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换地方更有意思的了。只要你做得到,”他又加了一句。

“其实,”药剂师说,“在我们这个地方行医,并不十分辛苦,因为大路上可以跑马车,而且一般说来,农民相当富足,出诊费也相当多。在医疗方面,除了肠炎、支气管炎、胆汁感染等常见病之外,我们也不过是在收获季节,三天两天有人发烧而已,但是总的说来,情况并不严重,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顶多只是得了冷脓肿,而这不消说,是我们乡下人住的地方卫生条件太差的缘故。啊!你会发现:需要和多少偏见作斗争呵,包法利先生,陈规陋习是多么顽固呵!你为科学作出的努力,会碰到多少人反对呵!因为他们宁愿相信九天圣母,圣骨,神甫,也不愿合情合理地来找医生或药剂师。然而,说老实话,这里气候并不算坏,就在本乡,我们还有几个活到九十岁的老人呢。我观察过寒暑表,冬天降到摄氏四度,夏天升到二十五度,最多三十度,合成列氏表,最高也不过二十四度,或者合成英国的华氏表,也只有五十四度,不会再高了!——而且实际上,我们一方面有阿格伊森林挡住北风,另一方面又有圣.让岭挡住西风;然而,这股热气来自河水蒸发而成的水汽,还有草原上大批牲畜吐出的氨气,这就是说,氮气、氢气和氧气,不对,只有氮气和氢气,这股热气吸收了土地上的腐烂植物,混合了这些不同的挥发物,可以说是把它们扎成一捆,而且自身也同空气中散布的电流起化合作用,时间一长,就像在热带地方一样,可能会产生有害健康的疫气;——这股热气,我说,会变得温和的,因为从它来的地方,或者不如说,从它可能来的地方,也就是说,当它从南方来的时候,会碰上东南风的,而东南风吹过塞纳河就已经变凉爽了,有时突然一下吹到我们脸上,简直像俄罗斯的凉风呢!”

“难道附近连散散步的地方也没有吗?”包法利夫人继续问年轻的莱昂。

“呵!非常少,”他回答道。“只有一个叫做牧场的地方,在坡子高头,在树林边上。星期天,我有时也到那里去,带一本书,看看落日。”

“我觉得没有什么比落日更好看的了,”她接着说,“尤其是在海边。”

“呵!我真爱海,”莱昂先生说。

“难道你不觉得,”包法利夫人接过来说,“在无边无际的海上遨游,精神也更自由?只要看海一眼,灵魂就会升华,内心也会向往无穷,向往理想!”

“高山的景色也是一样,”莱昂接着说。“我有一个表哥,去年游历了瑞士,他对我说:你想象不出湖泊多么有诗意,瀑布多么有魅力,冰川多么宏伟。你看见高大得令人难以相信的松树,横跨过飞湍急流;木板小屋,高挂在悬崖峭壁之上;在你脚下,云开雾散,显出了万丈幽谷。这些景色会使人大喜若狂,心醉神迷,感谢上天!我这才恍然大悟,为行么那位大名鼎鼎的音乐家,为了激发自己的想象,总要去对着惊心动魄的景色弹琴了。”

“你是音乐家吗?”她问道。

“不,我只是非常喜欢音乐,”他答道。

“啊!不要听他的,包法利夫人,”奥默插嘴了,身子还俯在盘子上。“这纯粹是谦虚——怎么,亲爱的朋友!咳!那-天,在你房间里,你唱的‘守护天使’真好听极了。我在实验室里都听得见:你咬字清楚得像个演员。”

菜昂的确住在药剂师家,有二楼-间朝向广场的房子。他听见房东的恭维话,脸都涨红了,而房东却已经转过头去,对医生一个-个地数着荣镇的主要居民,他讲故事,提供消息:没有人知道公证人到底有多少财产,还有‘杜瓦施那家人’,总是装腔作势。

艾玛接着问莱昂:“你喜欢什么音乐?

“呵!德国音乐,使人梦想联翩的音乐。”

 “你去过意大利歌剧院吗?”

“还没有。不过我明年要去巴黎,读完我的法律课,那时就要看歌剧了。”

“我刚才非常荣幸,”药剂师说,“和你的丈夫谈到那个丢下房屋远走高飞的亚诺达;由于他挥金如土,才给你们留下了荣镇最舒适的一座房子。这房子对医生特别方便的是有个小门通到一条小路,进进出出都没有人看见。此外,对住家的人来说,一切方便都不缺少:洗衣房、厨房带配膳室、起居室、水果储藏室等等。这个亚诺达是个浪荡子,什么也不在乎!他在花园尽头,水池边上,搭了一个花棚,专为夏天喝啤酒用,要是夫人喜欢园艺,不妨……”

“我的妻子不搞这套,”夏尔说。“虽然有人劝她多动动,她却老是喜欢待在房里看书。”

“这也和我一样,”莱昂接过去说,“的确,还有什么比在炉旁夜读更惬意的呢?让风吹打玻璃窗吧,让灯点着吧!……”

“可不是?”她睁开又大又黑的眼睛,盯着他说。

“你什么也不想,”他继续说,“时间就过去了,你一动不动,就可以神游你想看到的地方,你的思想和小说难分难解,不是亲身体会细节,就是追随故事的来龙去脉,思想和书中人打成一片,似乎是你穿了他们的衣服,在心惊肉跳一样。”

“说得对!说得对!”她说。

“你有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莱昂接着说,“在书里看到似曾相识的念头,若远若近的形象,却表达了你最细腻的感情?”

“有的,有的,”她回答道。

 “因此,”他说,“我特别喜欢诗人。我觉得诗比散文更温情脉脉,更能使人流泪。”

“不过,诗读久了也会生厌,”艾玛反驳说,“现在,相反,我倒喜欢一气呵成、惊心动魄的故事,我最讨厌平庸的人物,有节制的感情,那和日常见到的人一样。”

“的确,”实习生指出,“这样的作品不能感动人,在我看来,就脱离了艺术的真正目的。人生的幻想很容易破灭,如果在思想上能和高尚的性格、纯洁的感情、幸福的情景挂上钩,那是多么美好呵!就说我吧,住在这里,远离大世界,不看书还有什么消遣呢?荣镇能提供的娱乐实在是太少了!”

“当然,就像托特一样,”艾玛接着说,“因此,我从前一直在图书室借书看。”

“要是夫人肯赏光,”药剂师听到最后一句话,就说,“我倒有一架好书,可供夫人随意使用,书的作者都是名人:伏尔泰,卢梭,德利尔,华特-司各特,《专栏回声》等等,此外,我还收到各种期刊,其中《卢昂灯塔》天天送来,因为我是该刊在比舍、福吉、新堡地区和荣镇一带的通讯员。”

他们的晚餐吃了两个半小时,因为阿特米斯这个侍女穿着一双粗布拖鞋,懒洋洋地在石板地上拖拖拉拉走着,端了一个盘子,再端一个盘子,丢三拉四,什么也不懂,老是开了台球房的门就不关,让门闩的尖头不断在墙上碰得咔嗒响。

莱昂一面说话,一面不知不觉地把脚踩在包法利夫人椅子的横档上。她系了一条蓝缎小领带,使有管状褶裥的细麻布衣领变得笔挺,好像绉领一样;只要她的头上下一动,,或者款款地再露出来。就是这样,他们两个挨得很近,在夏尔和药剂师谈天的时候,他们也进入了闲谈,但是谈来谈去,总离不开一个固定的中心,那就是他们共同的兴趣:巴黎的演出,小说的名字,新式的四对舞,他们不认识的世界,她住过的托特,他们现在住的荣镇。他们翻箱倒柜,什么都谈,一直谈到吃完晚餐。

上咖啡的时候,费莉西到新居去把房间准备就绪,四个客人没等多久也离席了,勒方苏瓦太太靠着炉火的余烬已经睡着,马夫手里提着一盏灯,等着把包法利夫妇送去新居。他的红头发上还沾着碎麦秸,走起路来左腿一瘸一拐。等到他用另一只手接过了神甫先生的雨伞,大家就上路了。

全镇都已经入睡。菜场的柱子投下了长长的黑影,土地是灰色的,好像夏天晚上一样。

不过,医生的住宅离客店只有五十步远,大家差不多立刻就互祝晚安,各走各的了。

艾玛一进门廊,就觉得石灰渗出的冷气,好像湿布一样,落在她的肩上。墙是新粉刷的,木楼梯嘎吱地响。一楼的房间没有挂窗帘,一道淡淡的白光从窗口照了进来。隐隐约约地看得见树梢,还有远处在雾中半隐半显的牧场,沿河道的草地在月光下冒出水汽。房间里面,横七竖八地放着五斗柜的抽屉,瓶子,帐杆,镀金的床栏,堆在椅子上的褥垫,搁在地板上的面盆,那两个搬家的人,随随便便把家具放下了。

她这是第四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睡觉。头一回是进修道院的那天,第二回是到托特的那一晚,第三回是到沃比萨,而这次是第四回了;每一回似乎都在她的生活中开始了一个新阶段。她不相信:在不同的地方,事物会现出相同的面目;既然过去的生活不如人意,剩下来等待消磨的时光,当然会更好了


 第二天,她刚起床,就看见实习生在广场上。她穿的是梳妆衣。他抬起头来,向她打招呼。她赶快点点头,就把窗子关上。

莱昂等了整整一天,等下午六点钟来到;但是,他走进客店时,只看见比内先生一个人在餐桌就座。

头一天的晚餐,对他说来,是一件大事;在这以前,他还从来没有同一位女士一连谈过两个小时。怎么能用这样美妙的语言,把这么多从没讲清楚的事情,对她讲得一清二楚呢?他一向胆小,非常保守,一半由于缅腆,一半由于害怕出丑。在荣镇,大家都认为他“规规矩矩”。他聆听成年人发表意见,:这对年轻人来说,是很难得的。而且他多才多艺,会画水彩画,会读高音乐谱,晚餐后不打牌,就专心读文学作品。奥默先生看重他有知识;奥默太太喜欢他为人随和,因为他时常在小花园里陪伴那些小奥默。这些肮脏的小家伙,没有教养,有点迟钝,像他们的母亲一样。照料他们的人,除了女佣人之外,还有药房的小伙计朱斯坦,他是奥默先生的远亲,药房收留了他,似乎是做好事,其实是把他当作佣人。

药剂师表现得是-个再好不过的邻居。他告诉包法利夫人关于商店的情况,特意把他熟悉的苹果酒贩子找来,亲自为她尝酒,并且亲眼看着酒桶在地窖里摆好,他还指点她怎样才能买到价廉物美的黄油,并且替她和勒斯蒂布杜瓦打交道,这个教堂管事,除了照料教堂和料理丧葬以外,还随主顾的心意,按钟点或按年头照管荣镇的主要花园。

并不单单是关怀别人,才使药剂师这样亲切地巴结包法利的,关怀之下还有自己的打算。

他违犯了十一年风月十九日公布的法律,第一条严禁任何没有执照的人行医。经人暗中告发,奥默被传唤到卢昂,去王家检查院办公室见检查官先生,这位法官穿了公服,肩上披了白鼬皮饰带,头上戴了直筒无边高帽,站着传见了他。这是在早上开庭以前。他听见宪兵的笨重靴子走过通道,远处好像还有大铁锁牢门的声音。药剂师的耳朵嗡嗡响,仿佛就要中风倒地;他似乎关在地牢底层。一家大小都在痛哭.药房已经出卖,短颈大口瓶丢得到处都是,他不得不走进一家咖啡馆,喝-杯掺矿泉水的甘蔗酒,才能清醒过来。

日子一久,对这次警告的记忆渐渐淡忘了,他又像以前一样在药房后间看病,开一些不关痛痒的药方。但是他怕镇长怪罪,又怕同行妒忌,所以向包法利先生大献殷勤,拉好关系,这是要赢得他的感激之心,万一他以后发现了什么.也会嘴下留情。因此,每天早上,奥默都给他把“报纸”送来,两到了下午,他又总要离开药房,到负责居民健康的医生那里谈上几句。

夏尔并不高兴:没有人来看病。他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一句话也不说,不是在诊室里睡觉,就是看太太缝衣服。为了消磨时间,他在家里干粗活,甚至试用漆匠剩下来的油漆给顶楼添上颜色。不过他最操心的,还是钱财大事。他花了那么多钱来修理托特的房屋。为夫人买化妆品,还有搬家,结果三千多金币的嫁资,在两年内就用完了。再说,从托特搬到荣镇,损坏了多少东西,又丢失了多少!还不算那座神甫的石膏像.因为颠簸得太厉害,从大车上掉了下来,在坎康布瓦的石板路上摔得粉碎了!

还有一件他乐于操心的事,那就是他的妻子怀孕了。分娩期越来越近,他也越来越疼她。这是建立另外一种血肉的联系,好像连续不断地感到他们的结合越来越复杂了。当他在远处看见她走路懒洋洋的样子,胯骨以上没穿束腰的身子软绵绵地转动,当他们面对面地坐着,他随心所欲地瞧着她在扶手椅上没精打采的模样,那时,他幸福得憋不住了;他站起来,拥抱她,用手摸她的脸.叫她做年轻的小妈妈,想要她跳舞,又是笑,又是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滔滔不绝地开着各种各样亲热的玩笑,想到要生孩子,他陶醉了。现在,他什么也不缺,他认识了人生的整个过程,于是就把胳膊肘凭着人生的餐桌,从从容容地享受人生。

艾玛起先觉得非常惊奇,后来又急于分娩.想要知道做母亲是怎么回事。但是,她不能随心所欲地花钱,买一个有玫瑰罗帐的摇篮,几顶绣花的童帽,于是一气之下,她就懒得管婴儿的穿着,统统向村里一个女工订货,既不挑迭,也不商量。这样-来,她就享受不到准备工作的乐趣,而在准备当中.母爱是会变得津津有味的;她的感情,从一开始,也许就缺了什么东西,就冲淡了。相反,夏尔却是每餐不忘谈到他们的小把戏,久而久之,她想到他的时候,也越来越想念了。

她希望生一个儿子,身体强壮,头发褐色;她要叫他乔治;这个生男孩子的念头,就好像希望弥补一个女人无所作为的过去一样。一个男人至少是自由的,可以尝遍喜怒哀乐,走遍东南西北,跨越面前的障碍,抓住遥远的幸福。可对一个女人却是困难重重。她既没有活动能力,又得听人摆布,她的肉体软弱,只能依靠法律保护。她的愿望就像用绳子系在帽子上的面纱,微风一起,它就蠢蠢欲动,总是受到七情六欲的引诱,却又总受到清规戒律的限制。

一个星期天早晨六点钟,太阳出来的时候,她分娩了。

 “是个女儿”夏尔说。

 她头一转,昏过去了。

奥默太太差不多立刻跑过来吻她,金狮客店的勒方苏瓦大妈也不落后。药剂师懂得分寸,只在半开半闭的门口,临时说了几句道喜的话。他想看看婴儿,并且说她长得很好。

坐月子期间,她挖空心思给女儿起名字。她先考虑有意大利字尾的,如克拉蕾,路易莎,阿芒达,阿达拉;她相当喜欢嘉姗德,但又更喜欢伊瑟或莱奥卡蒂。夏尔希望孩子用母亲的名字,艾玛反对。她们把历书从头翻到尾,甚至见人就问。“莱昂先生,”药剂师说,“前一天和我谈起这件事,他问你们为什么不选玛德兰这个非常走俏的名字。”

但是包法利奶奶大叫大嚷,不能用一个罪人的名字。至于奥默先生,他偏爱伟大的人物,光辉的事件,高贵的思想,因此他给他的四个孩子命名时,就是根据这套道理:;;伊尔玛也许是对浪漫主义的让步;阿达莉却表示对法兰西舞台上不朽杰作的敬意。因为他的哲学思想并不妨碍艺术欣赏,思想家并不抑制感情的流露;他分得清想象和狂想。例如这部悲剧,他指摘思想,却欣赏风格;他诅咒全剧的构思,却称赞所有的细节;他厌恶剧中人物,却热爱他们的对话。当他读到得意之笔,不禁手舞足蹈,想到教士以权谋私,又不免悲愤交加,这样百感交集,无法自拔,既想亲手为拉辛戴上桂冠,又想和他争得水落石出,争到斗换星移。最后,艾玛想起在沃比萨侯爵府,听见侯爵夫人叫一个年轻女子贝尔特,于是名字就选定了。因为卢奥老爹不能来,他们请奥默先生做教父。他送的礼物都是药房的出品:六盒枣糊止咳剂,一整瓶可可淀粉,三筒蛋白松糕,还有在橱子里找到的六根冰糖棒。举行洗礼的晚上,摆了一桌酒席;神甫也来了;过得很热闹。喝酒之前,奥默先生唱起《好人的上帝》来。菜昂先生唱了一支威尼斯船歌,包利法奶奶是教母,也唱了一首帝国时代流行的浪漫曲;最后,包法利老爹硬要人把小孩子抱下来,开始给她举行洗礼,当真拿一杯香槟酒倒在她头上。拿洗礼这种头神圣的事来开玩笑,使布尼贤神甫生气了;包法利老爹却从《众神的战争》中引用了一句话来作答复,气得神甫要走;妇女们一起恳他留下,奥默也来调解,结果总算又使神甫坐了下来,他倒像没事人一样,又端起碟子,喝那半杯咖啡剩下来的一半。

包法利老爹在荣镇还住了一个月,他早上戴着漂亮的银边警官帽,在广场上吸咽斗,把居民都唬住了。他习惯于大喝烧酒,时常派女佣人去金狮客店买上一瓶,记在他儿子的帐上;要使他的围巾有香味他把媳妇储备的科隆香水全用光了。

媳妇也不讨厌有他作伴。他见过世面;他谈到柏林,维也纳,斯特拉斯堡,谈到他的军官生活,他过去的情妇,他摆过的盛大午宴,而且显出讨人喜欢的样子,有时在楼梯上或花园里,他甚至搂住她的腰喊道:

“夏尔,不要大意!”

于是包法利奶奶为儿子的幸福担心了,生怕时间一久,她的丈夫会对年轻女人的思想产生有伤风化的影响,她就催他早点动身回去。也许她有更严重的优虑。包法利老爹是个不顾体统的人。

一天,艾玛忽然心血来潮,要去看小女儿,就到奶妈家去悄看看历书,看坐月子的六个星期过了没有,就向罗勒木匠住的地方走去。他住在村子的尽头,在山坡下,在大路和草原之间。时间已是中午;家家户户都关了窗板,青石板屋顶在蓝天的强光下闪闪发亮,人字墙的墙头好像在冒火花。一阵闷热的风吹来。艾玛觉得四肢无力,走不动了;河边道路上的碎石头又磨脚;她打不定注意,到底是回家,还是找个地方歇歇脚。

正在这个时候,菜昂先生从附近一家大门里出来了,胳膊下面还夹着一札文件。他走过来和她打招呼,并且在勒合商店门前伸出来的灰色帐篷的阴影下站住了。

包法利夫人说,她要去看她的孩子,但是她已经觉得累了。

 “如果……”莱昂吞吞吐吐,不敢再说下去。

 “你事忙吗?”她问道。实习生说他不忙,她就求他作伴。一到晚上,这事就传遍了荣镇,镇长的太太杜瓦施夫人对女佣人说:“包法利夫人真不要脸。”

要到奶妈家去,就像去公墓一样,走出街后,要向左转,走上一条两边栽了女贞树的小路,穿过一些小房子和小院子。女贞树正开花,还有婆婆纳,犬蔷薇,荨麻和轻盈的树莓,耸立在荆棘从中,争奇斗妍。从篱笆眼里看得见,破房子里有公猪躺在粪堆上,或者是颈上套着夹板的母牛在树上磨角。他们两个,肩并肩,慢慢走着,她靠在他身上,他随着她的脚步,放慢了自己的步子;在他们前头,一群苍蝇乱飞,在闷热的空气中发出了嗡嗡声。

他们看见一棵老胡桃树下有一所房子,认出了奶妈的家。房子很矮,屋顶上盖了灰色瓦,顶楼天窗下面,挂了一串念珠似的大葱。一捆一捆细小的树枝,直立在荆棘篱笆旁边,围着一块四方的生菜地,一小片只有几尺长的薰衣草地,还有爬在支架上的开花豌豆。脏水泼在草上,流得左一滩,右一滩,房子周围晾着好几件看不清楚的破衣烂衫,针织的袜子,一件红印花布的女用短上衣,还有一大块厚帆布摊开在篱笆上。奶妈听见栅栏门响,就出来了,还抱着一个吃奶的孩子。她用另一只手牵着一个瘦得可怜的小家伙,脸上长满了瘰疠,这是卢昂一个帽商的儿子,父母做生意忙,把他留在乡下。

“进来吧,”她说,“你的孩子在那边睡着呐。”

底层只有一间房子。紧靠着里首的墙边,有一张没挂帐子的大床,靠窗放着和面缸,玻璃破了一块,是用蓝纸剪成的太阳图案粘起来的。门后面的角落里,在洗衣地的石板底下,摆着几只半统钉靴,靴底的钉子很亮,旁边有一个装满了油的瓶子,瓶的颈口插了一根羽毛;一本《马太历书》扔在满是灰尘的壁炉架上,在打火石、蜡烛头和零碎的火绒当中。最后,这屋子里显得多余的是一个吹喇叭的荣誉女神的画像,这当然是从什么香水广告画上剪下来的,用六个靴钉钉在墙上。

艾玛的孩子睡在地上的一个柳条摇篮里。她连人带被窝都抱了起来,胳膊上下左右摇晃,轻轻地唱着歌。

莱昂在房里走来走去;看见这个漂亮的太太穿着南京布袍,待在一个穷苦人家里,他觉得不是滋味。包法利夫人脸红了;莱昂转过身去,以为这样看她未免失礼,孩子吐奶吐在她衣领上,她就把她放回原处,奶妈赶快来揩干净,并旦说奶不会留下痕迹的。

“她也在我身上吐奶,”奶妈说。“我一天到晚都得给她漱洗!要是方便的话,好不好请你对杂货店的卡米说一声,我缺肥皂的时候,要他让我拿几块用?那我就不用多打搅你了。”

“好的,好的!”艾玛说。“再见,罗勒大嫂。”

她走出来,在门槛上擦了擦脚。

大嫂一直把她送出了院子,一面对她诉苦,说自己每夜都得起来。

“我有时候累得不行,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所以,你起码也该给我一小磅磨好的咖啡,我早上掺牛奶喝,可以喝个把月。”

包法利夫人耐着性子听完了她道谢的话,就上路了;小路走了一段,忽然听见木头套鞋的响声,回头一看:来的又是奶妈。

“还有什么事?”

于是乡下大嫂把她拉到旁边一棵榆树后面,开始对她谈起她的丈夫来,说他干的那行,一年才挣六个法郎,而他的头头……

“快点说吧,”艾玛说道。

“唉!”奶妈说一句话,叹一口气,接着说道:“我怕他看到我一个人喝咖啡,心里会难过的,你知道,男人……”

“既然你有咖啡喝,”艾玛重复说,“我会给你们的!……别罗唆了!”

“唉!好心太太,因为他受过伤,胸口抽筋抽得厉害,他甚至说,连苹果酒也不能喝。”

“说快点吧,罗勒大嫂!”

“那么,”奶妈行了一个屈膝礼,“要是你不嫌我过份的话……(她又行了一个屈膝礼),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她的眼睛露出恳求的神色),要一小罐烧酒,”她到底说出了口,“我可以用来擦你孩子的脚,她的小脚丫嫩得像舌头。”

艾玛摆脱了奶妈的纠缠,又挽上了莱昂先生的胳膊。她先走得很快,后来放慢了脚步;她的眼睛看着前方,看到了年轻人的肩膀,他的外衣领子是黑绒的。他的褐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垂在衣领上。她注意到他的指甲留得比荣镇人长。实习生没事干就修指甲;他的文具盒里有把小刀,就是专修指甲用的。

他们顺着河岸走回荣镇。到了热天,水浅岸宽,花园连墙基也会露出来,要下一道台阶才能走到河边。河水不声不响地流着,看起来又快又凉;细长的水草成片地倒伏在流水里,随水浮动,好像没人梳理的绿头发,摊开在一片清澈之中。有时候,在灯心草的尖端,或者在荷叶上面,看得见一只细脚虫慢慢爬着,或是待着不动。阳光穿过前赴后继、随生随灭的波纹,好像穿过蓝色的小球;老柳树瞧着自己的灰色树皮和断枝残条在水中的倒影,再往前看,周围都是草场,显得空荡荡的。这时正是田庄用膳的时刻,年轻的少妇和她的同伴走路的时候,只听见他们自己的脚步在土路上行走的节奏,他们自己说话的声音,还有艾玛的袍子在身上磨蹭的悉簌声。花园墙顶上砌了玻璃瓶的碎片,像暖房的玻璃屋顶一样热。砖墙缝里长了桂竹香。包法利夫人撑开阳伞走过,伞边碰到开残了的花,就会撒下一阵黄粉,碰到忍冬和铁线莲挂在墙外的枝条,小枝就会缠住蓬边,划过伞面。

他们谈到一个西班牙歌舞团,不久要在卢昂剧场演出。

“你去看吗?”她问道。

 “能去就去。”他答道。

难道他们没有别的话讲?他们的眼睛说出来的话还更重要得多。当他们搜索枯肠,说些平淡无奇的话时,他们两人都感到一种忧郁涌上心头;这好像是灵魂的窃窃私语声,深沉悠远,不绝如缕,比说话的声音还更有力量。他们惊奇地发现了这种新的美妙感,却没有想到要互相倾吐各自的感受,也没有想到要寻找这种感受的起因。未来的幸福好比热带地区的海岸,吹来一阵香风,把软绵绵的当地风光融入了无边无际、可望而不可及的幸福海洋,他们沉醉在感受中,甚至懒得去想那看不见的前途远景了。

有一个地方给牲口踩得陷了下去;只好踏着烂泥中稀稀落落的大青石,才能走过。她不得不时常站住,看看在哪里落脚好,——石头一动,她就摇晃,胳膊高举,身子前倾,眼神惊惶,她笑了起来,生怕掉进水坑里去。

他们到了她家花园前面,包法利夫人推开小栅栏门,跑上台阶,就进去了。

莱昂回到事务所。公证人不在,他看了一眼档案夹,然后削了一支鹅毛笔,最后戴上帽子走了。

他来到阿格伊岭上的“牧场”,没有走进森林,就在冷杉树下躺倒,从手指缝里看着天。

“我多无聊!”他自言自语说,“我多无聊!”

他抱怨村子里的生活,奥默这样的朋友,吉约曼这样的老师。公证人一天到晚只忙事务,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留-嘴络腮胡子,系一条白领带,一点也不懂得体贴别人,只会摆出一副英国人的死板派头,头几天倒把实习生唬住了。至于药剂师的老婆,那是诺曼底最好的妻子,温顺得像绵羊,爱护她的子女、父母、亲戚,为别人,的不幸而哭,却不管自己的家务,讨厌穿紧身衣。她行动迟缓,语言无味,相貌寻常,说话就那几句,虽然她三十岁而莱昂才二十,他们住在对门而且每天说话,但他从没想到她是一个女人,脱了裙子还有什么女人味。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人呢?比内,几个商人,两三个小酒馆老板,本堂神甫,最后还有镇长杜瓦施先生和他的两个儿子,他们有钱,粗鲁,迟钝,自己种地,一家人大吃大喝,却很信教,真叫人受不了。

这些面孔构成的背景,衬托得艾玛的形象更加孤单,更加遥远;因为他感到在她和他之间,仿佛隔着模模糊糊的深渊。

起初,他同药剂师到她家去过几次。夏尔对接待他似乎并不特别感到兴趣;莱昂既怕自己冒昧,又寻求明知不可能的亲近,所以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冷天一开始,艾玛就不住在卧室里,而搬到厅子里去:厅子长长的,天花板很低,在壁炉上的镜于前面摆了一盆枝条密茂的珊瑚。她坐在窗前的扶手椅里,看着村里人在人行道上来来往往。

莱昂从公证人事务所走到金狮旅店去,每天要走两回。艾玛听见他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她听时身子向前倾;而那个年轻人却总是同样的装束,头也不回,就从窗帘外溜过去了。但是到了黄昏时分,她时常用左手支着下巴,把开了头的刺绣撇在膝盖上不管,忽然看见这个影子溜过,不由得震颤一下。于是她站起来,吩咐佣人摆好餐具。

奥默先生总是在晚餐时来他们家。他把希腊便帽拿在手里,悄悄走了进来,以免打扰他们。他老是重复同样的话:“晚上好,老伙伴!。然后,他走到餐桌前,在这对夫妇之间的老位子上坐下。他向医生打听有多少人来看过病,医生也同他商量该收多少诊费。接着,他们就谈报纸上的消息。到了晚上这个时候,奥默差不多已经能把消息背诵如流了;他不但可以和盘托出,而且夹叙夹议,把记者的评论,国内外私人的大灾小祸等秘闻佚事都讲得历历如数家珍。但是,不等话题谈得山穷水尽,他就立刻话头一转,品评起眼前的菜肴来,有时,他甚至探起身子.精心地为夫人挑选一块最嫩的肉,或者转过身去对女佣人说,怎样操作才能烧好纯肉加蔬菜,如何调味帮算讲究卫生:他谈到香料、味精、肉汁和明胶,谈得令人目迷五色,而且奥默头脑里的配方.比药房里的瓶子还多,他的拿手好戏是各式果酱、香醋和甜酒,他还知道新发明的节约用热能的方法,以及保存酪、料理坏酒的技术。

到八点钟,朱斯坦来找他回去,药房要关门了。奥默先生发现他的学徒喜欢来医生家,尤其是碰到费莉西也有的时候,于是他就用狡诈的眼光看他。

“我的这个小伙子,”他说,“开始会打主意了。我敢说,他爱上了你们的女佣人,要不才怪呢!”

但是药剂师怪学徒的,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错误,那就是一听见人家谈话,他便立地生根了,比如说,星期天,简直没有法子要他离开客厅,本来奥默太太把他叫来是要他把孩子们抱走的,因为他们在安乐椅里睡着了,而椅套太大,都给他们的背脊挤皱了,但他却站住了就不走。

并没有多少人来参加药剂师家晚上的聚会,他喜欢说长道短,,体面人先后都对他敬而远之。只有实习生却一次聚会也不错过。一听见门铃响,他就跑去迎接包法利夫人,接过她的披肩;要是下雪,她的鞋上穿了布边大套鞋,他就把她脱下的套鞋放在药房长桌底下,摆在一边。

他们先玩了几盘“三十一点”,然后,奥默先生和艾玛玩两人牌戏,莱昂站在她背后出点子。他把乎搭在她的椅子靠背上,眼睛盯着像牙齿一般咬住她发髻的梳子。她每次出牌,身子一动,右边的袍子就撩起来。她的头发往上卷起,露出了她褐色的背脊,但是褐色越往下走越淡,渐渐消失在衣服的阴影中。她松松的衣服从座位两边一直拖到地上,上面满是绉褶,有时莱昂发现他的靴子后跟踩了她的袍子,就赶快把脚挪开,好像踩了她的脚一样。

打完了扑克牌,药剂师又和医生玩起多米诺骨牌来,艾玛换了座位,把胳膊肘撑在桌子上,一页一页地翻看《画报》。她带来了时装杂志。莱昂坐在她的身边;他们同看图画,先看完的等着后看完,的。她总求他念诗;莱昂就拉长了声调朗诵,读到爱情的段落,他连出气都分外小心。但是打骨牌的声音扰乱了他;奥默先生是个强手,老是赢双满贯。打完了三百分,他们两个把腿一伸,就在壁炉前睡着了。柴火烧成了灰,茶壶喝得空空的,莱昂还在朗涌。艾玛一边听,一边无意识地转动灯罩,纱罩上画了几个坐车的丑角和拿着平衡木走钢丝的舞女。菜昂打住了,用手指着已经入睡的听众;于是他们低声谈起话来,这悄悄话显得特别情意绵绵,因为不怕别人听见。

这样,他们之间就建立了一种联系,不断地交流看书和唱歌的经验;包法利先生妒忌心不重,并不觉得奇怪。

他过生日,收到一个医学用的头颅标本,染上了五颜色,注满了数目字,一直注到胸口。这是实习生盛情送上的礼物。他还大献殷勤,甚至替医生去卢昂买东西;一个小说家写了一本书,引起了对热带植物的爱好,莱昂为医生太太买了一盆仙人掌,他坐燕子号班车回来,花放在膝盖上,硬刺扎破了手指也不管。

艾玛在窗子外面装了一个带栏杆的小木架,放她的小花盆。实习生也把花盆吊起,好像一个悬空的小花园;他们看得见对方在窗口养花。

在全村的窗户中,有一家老是显得比别家更忙;因为星期天从早到晚,或者天气好的每个下午,从顶楼的天窗口,都看得见比内先生瘦小的侧影弯在车床上,车床单调的隆隆声连金狮旅店都听得见。

一天晚上,莱昂回到房里,发现了一条浅色底上印着绿叶的毛毯。他喊奥默太太、奥默先生、朱斯坦、孩子们和厨娘来看,他甚至告诉了他的老板;大家都想看看这条毯子;为什么医生太太要送实习生这份厚礼呢?这显得不合常规,于是大家一口咬定她是他的“情人”。

这也不是无中生有,他不住口地说她漂亮聪明,比内听得不耐烦了,有一次竞毫不客气地回嘴道: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和她并没有来往。”

莱昂折磨自己,想方设法,如何对她“吐露衷情”。他既怕惹得她不高兴,又恨自己胆小,老是犹豫不决,又是气馁,又是跃跃欲试,他痛苦得哭了起来。后来,他狠狠地下了决心,写了几封信,但又撕掉了,确定了时间,又一再延期。他时常打算,无论如何,也要开始行动了,但一到艾玛面前,他的决心就泄了气;碰到夏尔出来,邀他同坐马车去后附近的病人,他立刻答应,向医生太太告辞后就走了。她的丈夫不也是她的一部分吗?

至于艾玛,她并没有问过自己是否爱他。爱情对她来说,应该突然而来,光彩夺目,好像从天而降的暴风骤雨,横扫人生,震撼人心,像狂风扫落叶一般,把人的意志连根拔起,把心灵投入万丈深渊。她不知道,屋檐的排水沟如果堵塞的话,雨水会使屋顶上的平台变成一片汪洋的湖泊,她自以为这样待在屋内安然无事,不料墙上已经有一条裂缝了








编辑 张红静 

图片来自网络

10000+生我时她流血 养我时她流泪 拉我时她流汗 看《母亲裸身拉纤》图片有感  栾跃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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