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邻:寻常家饭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0-11-19 22:04:43


黄河文学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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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3.19


01




习惯于老式的瓷碗,尤其是粗瓷的蓝边大海碗,叫人端着踏实。新近的餐馆里,有时候忘了,用力去端一只碗的时候,忽然失重一样,手里那么轻,原来是塑料的。


小时候的粗瓷碗,要更沉一些。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多的细瓷。即便有,也是贵重一些的吧。而寻常的粗瓷看起来粗笨,比细瓷碗重出很多,却便宜很多。


记忆深的,是那种有些暗淡的,很难说是白色,甚至也不能说是现在的本色白的那种碗。碗边,绘着靛蓝色的细边。也有的,是两道边。细看,蓝色的细边似乎也是不均匀的,颜色是有点洇开,似乎一直含着水分,润润的那样。


而现在的塑料碗,叫人犹疑。端在手上,不管里面盛了什么样的好食物,似乎都是有些叫人不踏实的。


其实,只是一只碗。


可是,碗和碗怎么会这么不一样呢?


02


炊烟和灶台


穿过某一条僻静小巷的时候,竟然闻到了炊烟。


这味儿已经久违了。城市禁烟,哪里闻得到,只这僻静处,冬天才有人敢烧煤,为了烧水做饭,也是为了取暖。


因了这烟,想起小时候,暮霭里,家家户户各样的烟筒,都冒着或浓或淡的烟。浓的烟是因为煤才刚刚燃起,乌黑的烟变浅变白的时候,那家的饭就做好了。


肚子饿了的孩子都急忙回来了,有没回来的,母亲就在院子里喊,再不回来,就站到门口了,那叫声里充满了疼爱。也有脾气急的,几声喊过去,就忍不住骂了。饭菜热乎乎的,母亲们等不及了呀!



还有灶房。现在的灶房,叫厨房,什么都搁在冰箱里,案板上干净成那样,没一丝丝烟火味儿。


我喜欢过去的灶房,柜子里,案板上,柳条的笸箩里,随处都可以找到好吃的。案板上,盆子里也许有大块的酱肉,柳条的笸箩里,白毛巾苫着暄腾腾的馒头花卷。灶台上,靠近炉口处,扣着一大碗菜,家里还有一个人没回来吃呢。母亲知道那孩子喜欢吃什么,就特意留着。那个人回来的时候,即便已经是吃了,看着母亲疼爱、期待的眼神,是要撑着大吃几口的。


这样的灶房,已经很少了,也用不了多久,会永远没有了。


03


馨的火炉


现在城市已经不用炉子了。那曾经温暖的,已然给人忘却了。那时候,尤其是冬天,待在屋子里,就着火炉,是可以随时弄一点什么好吃的的。烤一个土豆、馒头,焦黄黄的,喷香。


我小时候觉得自己发明了一种极其好吃的东西,那就是将馒头掰开(不要用刀切开,掰开的东西两个面都是“毛”的,更容易存住东西),然后将炼制好的猪油抹在里面,撒上盐,在火上慢慢烤。猪油随着烤制过程的加温,一点一点化开,慢慢浸在馒头里。等馒头金黄了的时候,外面焦黄,里面则满是猪油和盐味的浓香。


有时候,没有什么可以吃的。百无聊赖,可以拿一根粉条在火上一燎,粉条就迅速膨化了,吃起来脆脆的。


尤其是在小火上熬粥,慢火熬上一两个甚至两三个小时。那样的粥,现在已然没有了。即便是有耐心,也没有那样的炉火,现代的煤气,能熬出来那样的粥吗?


技术,已经改变了生活,让生活变得冷冰冰的。可是那个时候,虽然清贫,甚至是生火、封火这样的事情都充满了乐趣。


废纸,那个年代也是不多的。要用最少的废纸、劈柴把火生起来,是不容易的。生火的劈柴,要劈得细细薄薄的,一片废纸就能点燃那样。接着,把引燃的劈柴小心地放入炉膛,要立着,让火好往上走。再把稍稍粗的劈柴,顺着放下去,慢慢围着先点燃的劈柴,手法要静,悄然到位,要靠近,可是不要压住。


火渐渐大起来的时候,再加稍粗的劈柴。要特别注意的是,“火要虚”,不能把劈柴一根根挤死了,要有空间,有充足氧气,才能有好的燃烧。


火再大些的时候,用火钳子夹了不大不小的煤块,轻轻放在燃烧着的劈柴上。小了,会漏下去,大了,不容易引燃。十几分钟以后,那些煤块烧红了,就可以慢慢再加更多的煤块。



也有糟糕的时候,拿捏不准,煤块加上去,忽地一下,坍塌了。火灭了。满房子是烟,呛得人气都喘不过来。又得重新来,可是废纸没有了,也没有细薄的劈柴,一切得从头来。一边擦着烟熏的眼泪,一边还得接着生火,快中午了,得做饭了。


封火也是一件巧妙的技术。用不大不小的煤块,慢慢地压在炉子里。压够了,还得用煤铲子轻轻地压一下。压实一些,火会燃得很慢。


煤的量,也是一个因素。少了,半夜就燃得通红,母亲得披着衣裳,再压上一些煤。


压得太多,压死了


还有风道,开关多少,都是学问。


最高妙的封火,煤不多不少,风道正合适,大清早,大人孩子起来,火正好,刚刚冒出来。洗脸盆舀了凉水,坐在炉子上,稍稍温了。那边洗脸刷牙,这边母亲已经在忙着早饭了。

 

04


榆中乡下的饭



苞谷,在柳条笸箩里;葵花籽,晾在向阳的地上;墩墩肉,下了花椒盐腌在缸里又煮熟了的大块猪肉;拌萝卜,刚从泥土里面拔出来的;西红柿辣子炒鸡蛋;一种叫破布衫的加了苦豆子的烫面油饼;还有凉面,还有酒。


一位乡间写诗的女子,一样样端了上来。


吃饭的时候,我几乎是有几分贪婪的。


这带着泥土新鲜味儿的饭,叫人恢复了动物一样的本性。


走的时候,我说,我要抱一下你。她大方地说,好吧。


她身上哦,有那么好闻的泥土的味儿呢。

 

05


乖巧的荞麦



荞麦花那么“软”,荞麦却是黑的,口感有些“硬”。比之白面,荞面似乎更是男人的食物,润着臊子汤,三碗下去,在腹中是可以顶住劲,大汗淋漓干半天下死力气活的。地里活重的时候,给牲口也会加几把料,比如黑豆、玉米。不然,光是草料顶不住。另一面,也有人的善良,那么干活,即便是哑巴牲口,也不能亏了。


转过身,说荞麦花。那年,我看见它们的时候,正漫山坡开花呢。荞麦花,真是好看,红粉粉,大片大片随山坡的凹凸,来而复往的风,也有会儿风就乱了,说不清的好看地过来过去,叫人哑然。



荞麦地的田埂,随意的虚土,雨浸透了,尽是泥泞,似乎有意不让人走近。试着走几步,很快,满鞋的泥,沉得拔不起脚来。稍用力,脚要出来的样子,鞋却几乎要粘在泥里,得大脚趾用力弓着,勉强把鞋从黏黏的泥里生硬硬地拽出来。鞋底,三四寸厚的泥,笨得踩不稳脚。


已经在荞麦地里了,索性不管满鞋的泥,只用心看荞麦花。荞麦的秆子,圆溜溜的,笔直笔直,似乎正看的那一瞬,刷地一下升上去了,好看的小女孩儿娇嫩也骄傲的腰一样。秆子的绿,可是透着紫、紫红,从绿里头悄然生长着一样地透出来。绿,寻常,可是活着一样的绿,水水的绿,可以实在触摸的,少见。绿里面透着的紫红,鲜嫩嫩的,透出来、浸出来一样,似有微微的苦味儿,那种哑紫的水味儿。


荞麦花瓣,细看,薄嫩,可是显得鼓灵灵的顽皮淘气。看半天,不敢触摸,干净的,叫人觉得触一下,花儿会生气。


走远了,回头看,忽然觉得,好像全世界好看乖巧的女孩儿,都齐齐地聚在这儿了呢。

 

06


豆 苗



以前,习惯吃炒的豆苗。翠绿绿的,清水里那么好看,好看到叫人心颤。油也不忍烧热,只稍稍一翻,就赶紧出锅,生怕它会疼了似的。再看,还是绿绿的,挺挺的,几乎还是生的那样,但可以吃了。


后来,开水一过,青碧的呀,连酱油都不忍,只撒一点点盐,只要那好看的青碧,古代一样的青碧。


现在,直接就是生的。清水洗净,直接上桌。一点点的盐、油,衬在雪白的碟子里,绿得叫人眼晕。



口感略略一点涩,却极鲜,涩得鲜,微微一点的清苦,脆脆的,一点回甘,稍一咀嚼,满是青嫩乳白的汁。


一口下去,看着,看半天,都再不忍下箸,似乎有点嫌自己,不洁的动物那样。


那么碧绿,生嫩嫩的,有眉眼一样的俏,本来应该在山野,生生息息的,怎么会是吃的东西呢?


人邻

祖籍河南洛阳。出版有诗集、散文集、艺术评传多种。诗歌、散文收入若干选集和年度选本。获中国·星星年度诗人奖、首届江苏紫金·雨花文学奖等奖项。现居兰州。

原刊于《黄河文学》2017第2/3期

|公众号主编 | 郭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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