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过年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1-12-29 03:04:54

花生壳熏肉,干鱼塘捞鱼,油炸果子,木炭火盆......

还记得从前过年吗?


小时候过年,风景背景和今天都大不一样。那种物质贫乏的年代,年前各个单位的司机也忙车也忙,忙得异样,行踪诡秘。常常到了晚间,妈妈低声招呼,“领东西去!”然后就跟了妈妈去单位分年货。有时已经瞌睡迷糊了,爬起来稀里糊涂跟着走。

    分东西通常在办公楼前广场,长长的电线拖将过来,大号裸灯泡挂在树上或木杆竹竿上,亮堂堂的黄色光晕里,人影绰绰。水泥地上静静地躺着一堆堆桔子,或者鱼或者肉。挨堆看过去,找到贴着自家父母名字的纸条,那一份就是年货,可以搬回家了。到今日,几乎还能看见生鲜堆上掀起的名条儿,大半浸透,边角处留些许纸张原色。


干鱼塘 图片来自百度,与记忆近似

妈妈的学校春节前要“干鱼塘”,用抽水机把水抽干,男老师们光腿踩在烂泥里捉鱼,每捉到一条就往岸上抛。学校放寒假了,高考的学生们还在补课,课间,放学后聚在塘边看热闹,看自己的老师染了鱼腥,道貌岸然尽失的稀罕模样。我是教工子女,除了看的热闹,还有吃的热闹 。几种塘养鱼中,雄鱼头大,妈妈总是剁了熬汤。大人们每每说,炖汤还是小鲫鱼好,味鲜多营养。我顶恨那种小鱼,肉少刺多没耐心挑,况且我领略不了“鱼鲜”的妙处。

    江西的水塘养鱼技术似乎挺有名,生物课学过,四大混养家鱼之类的。



四大家鱼


    猪下水也是必备年货之一。大人们常在领来猪下水后点灯至夜深,清理猪肠猪肚。爸爸不擅烹饪,妈妈说他面条也能煮糊,但年夜的猪肚汤一定是爸爸炖来,非常美味。爸爸性子糯而耐心,妈妈火爆,个性短长,家事上也泾渭分明。



当年的熏桶没有这么整齐漂亮

   

清理后的猪下水婆婆(祖母)挂高风干,然后熏制。屋门前空地放一只大大的柏油桶,顶盖底盖已经掀去(至今纳闷哪儿找来,如何清去柏油残渍);地面堆上燃料,一般是锯屑,最上等的是花生壳,香气好。点着燃料,不起明火,焖烧起浓烟,用柏油桶罩住;朝天的柏油桶口摆上木条,用绳子拴成串的腌肉腌鱼排排挂,再把报纸铺好,不让宝贵的烟雾外泄。

这样熏得的肉类鱼类,唉,别提了,那香,那味美。

(现在没指望了,PM2.5哈)



萍乡腊肉

  家里的年货还有一部分从外婆家拿来。两个女儿寄的生活费能有多宽裕,外备年货,年头备到年尾。外家厨房里有一个取暖烧水用的四方形炉坑,木炭成本高,多数时候烧的是木柴。正对炉坑的房梁悬下一根铁钩,整个冬天都挂着反复腌晒入味的鱼肉,烟熏火燎仨俩月,正宗的江西萍乡腊肉腊鱼。不知现在是否还有人这样土法制腊味。



外婆的年糕片更薄,拌了芝麻,萍乡当地叫“麻片”

   

做的年糕片好吃,咸味,混有芝麻,在油锅炸开,放进牙间一咬一个脆。外婆做的米粉肉跟街上卖的也不一样,纯用瘦肉,外面裹红米粉,炸过再蒸,软而香。去外家过年是童年时兴奋度最高的事情,只是家贫不能年年去,尽管宜春到萍乡相距不过七十公里。有年头去了,也是搭便车,坐在没有车篷的卡车车斗里两三个小时,到达时全身冰冷麻木。多数年头都是爸爸一个人去外家拿年货,但爸爸对这桩差事痛恨不已,回得家来总是沉默数天。那种不知何时爆发的沉默,令家里乌云密布,过年也盼不来天晴。

    丈母娘心疼女儿外孙,却伤了女婿的骄傲。多少年过去,孙儿心中只有追不回的亲情。


      我们三姐弟年年穿新衣过年,妈妈手缝了很多年才有了缝纫机。有一年年三十夜晚,不记得谁挑起,姐弟三人把新棉袄立在床上,远看颇像三个人偶,只等妈妈来看。妈妈果然来看,却是勃然大怒,手上的竹尺挑翻棉袄人偶,顺手就近给了哥哥几下。

妈妈忌讳她活生生的孩子变成人偶,尽管不过是游戏。

    她怕。



过年穿新衣

  我们家揍人的是妈妈,挨揍的是哥哥。姐姐揍不得,揍我父母舍不得。哥哥小时候很皮,闯祸不少,一次全家体体面面乘火车去外婆家过年,哥哥进门就和对过人家的男孩打了一架,新棉袄上尽是污泥。过年责罚孩子不动手,妈妈只训了几句,然而紧接着哥哥又把外的饭甑箍送进河里,结果还是挨揍了。我们那里传统做饭方式,先把饭煮的半熟,滤去水上饭甑蒸。饭甑跟木桶一样用木板拼成,腹部和底部各箍一根铁丝固定。哥哥把其中一根饭甑箍取来滚铁圈,一下没控制好,滚进河里。

    外婆、婆婆和爸爸去世多年,之后又多年不知过年滋味。摊开年味一页一页翻,伸出食指点一点,探出指尖触一触,味味都是我的外婆,我的婆婆,我的爸爸。



滚铁圈



火盆


     年三十是亲人团聚的日子,多年前多年后一直没有变。而守夜过后到了大年初一,大人们就开始另一种忙碌,拜年。

    我家用火盆取暖,大清早开始一拨又一拨的人围盆而坐,但都坐不长。妈妈必定摆上几只果盘(我家的果盘用废唱片做的,边缘烤火软化后掰出波浪,非常艺术品);爸爸必定给男士们发烟,点了,吧嗒两三声,即在火盆中拈灭,起身出门,道是“还有下一家”。有时把爸爸裹挟而去,或长或短过一阵复归家来。

    对于爸爸他们口中频繁出现的“团拜”一词我迷惑了很久,不知道是不是大人们围着站一圈,互相作揖呢?

果盘里的点心,消耗最快的是妈妈腌的辣椒萝卜和酸刀豆 – 可见过年期间大家对于食物的追求略略有别平时。到底油腻吃多了。

小孩子们的过年呢,比较刺激的是趁大人送客,从桌上的烟盒里抽一支出来,点上,吸一口,然后在自己的咳嗽声中后悔不已。后来拿烟就只为点爆竹,比竹签好使,竹签的火苗一会儿就灭。香烟毕竟是值钱的稀缺物品,偶尔一偷,并不常有。

    有时候也上街去逛。记忆中正月上街并不愉快,总有调皮孩子在人群里扔鞭炮,恶劣的专往年轻姑娘小媳妇裤管那块儿丢,扔中的时候便是一阵鬼哭狼嚎。




不须负责任的童年真是好。孩子的天性,世界如何,物质条件如何,总能找到快乐和温暖。心里满了,手里并不需要太多。

    那个时候的我们,其实是最透彻的。


可惜找不到当时的自家照片,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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