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们(续集四-五)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2-07-30 01:57:44

 

刘毅在晨交班时得知,加床逃走了。

那三十多岁的农村妇女,带着2岁的孩子,来上海探望在建筑工地打工的丈夫,家里还有二个女儿,农妇在当地做了输卵管结扎术,不知怎么竟得了宫外孕。开始时小腹疼她忍着,因为没钱看病,第三天她一下倒在家门口,面色死白,邻居将她送到医院,男人千拼万凑借了四千元钱给医院押金。急诊入院时,连床位都是加出来的。医生立即给她做了手术,满肚子的血,回收了一部分给她,但还提不起血压,又给她输了四百毫升血,农妇的命总算给抢回来了。那几天住院,男人天天愁:再到哪儿去借钱。刘毅给那男人出主意,去义务献一次血,妻子用的四百毫升可以算平价血,省四千元钱。农妇不肯:“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伤了身子可使不得。”为了省钱,农妇连饭都不愿吃。

住院处天天来催帐:再交5000元!,那男人一筹莫展。刘毅跟床位医生说:“别再用高价药了,那人没钱。”床位医生说:“关我什么事,没钱就不用药,感染了怎么办?”

刘毅被噎得胸闷,但还说:“用最便宜的抗生素呀。”住院医生翻了个白眼,不睬她。

昨晚病人趁中班护士正在忙碌的时候逃走了,欠费6788元,刘毅很生气,骂病人没有良心,而护士林雪说:“医生就有良心了?那么贵的药,联合用了三四种,跟她说了病人没钱,她还用,用到拆了线。她拿回扣,我们算什么,白忙乎一场,倒霉!”

下班时,刘毅在医院门口意外地碰到了那男人,他畏畏缩缩地看着刘毅:“护士长,真不好意思,我实在借不到……,你们对我老婆那么好,救了她命,我心里过意不去,要么这样,等她好了到医院来打工还债?”

刘毅哭笑不得:“你到医院办公室留个借据吧,等有了钱再还来。”

这没钱治病的人这么多,刘毅第二天又碰上一个。37床原本是医院职工的妹妹,盆腔里长了个良性肿瘤,越来越大,总是腹痛,弄不好哪天破了就不得了了。夫妻俩双下岗,吃着低保,哪有钱治病,可病不治又不行,想姐姐在医院后勤做,总能给点优惠,至少医生不会狠斩自家人吧。没想到,手术后三天,给用了六千多元,她捂着肚子跟丈夫到护士台查帐,手术费用三千元,药费三千多元,护士告诉她,用了三种抗生素,二种止血药,手术下来当天药费是一千六百多元。她丈夫当即就吵了起来:“这么贵的药,是不是你们医院拿了回扣?我们一来就告诉你们,没钱的,怎么你们就这么狠心呢?连自家人都要斩一刀?”

刘毅听到吵,赶紧过来劝:“别这么激动,病人伤口还没拆线呢,会受影响的。”

“护士长,那你给我解释一下,这三天用了三千多元药是怎么回事?”

刘毅说:“肿瘤剥离时,膀胱受了影响,尿道出血,所以加用了最好的止血药,医生怕你爱人再感染,联合用了抗生素,这最初三天费用是贵的,以后就不会这么多了。”

“还要以后?算了,我们出院回家吃药,待拆线再来看门诊。”

刘毅劝阻:“别这么冲动,这么大的手术,四天就出院,不行的。”

病人说:“后果我自负。懂你们的,四年前我在市级医院剖腹产,住院9天,也就用了四千元,你们区级医院比市级医院收费低耶!真是黑心黑肺了,我姐还是你们医院的职工呢,抢钱抢到自家人头上,还要不要脸!”

刘毅忍着一肚子气,还得赔笑脸:“别这样说啦,身体要紧,赶紧回病床上去吧。”

一个小小的护士长又有何德何能?医生、病人两头不讨好,刘毅心里憋屈的慌:“我算什么东西,三夹板呀!”林雪说:“你算天使呀。

刘毅听了想哭:还有天使吗?一切都是那么无可奈何。病人真的未等到腹部手术切口拆线,就办了出院手续,逃离了这方日用千金的场所。

 

 

刘毅的老舅来医院治病,刘毅把他带到骨科检查。老舅是农民,一辈子积劳成疾,六十多岁的人,腰腿病很重,平时站不直人,近段时间,老舅的下肢麻木,连蚊子叮了都不痒痒。做了腰椎CT检查,发现是椎管狭窄,粘连已压迫神经,医生要老舅住院开刀。刘毅犹豫着问:治这病要花多少钱?

医生嘿嘿哈哈地笑:不管多少钱都要治呀,否则渐渐就瘫了。

刘毅不好意思解释,退出来问骨科护士长方榛榛,方榛榛给她算了算:大约十万元。刘毅吓了一跳,老舅恐怕一辈子都没挣到过这么多钱,又没个医疗保险,上哪儿去筹这笔费用!方榛榛说:其他费用还好压缩,就那撑在椎管里的钉子,叫什么肽钉的,很小一根就是4-5万元,还有其他器材大约2万多,手术费、住院费加药费2万左右,再有什么杂七杂八的费,不压着点,十万怕还要出头呢。

老舅听了说:容我回家商量一下。

老舅走了,刘毅心里知道:回家商量是个托词,乡下人都是男人做主,舅妈插不上嘴的,老舅根本不肯花十万元治个腰腿病,哪怕真瘫了呢。再过几年就七十岁了,死也死得了,还怕瘫!老舅电话里告诉刘毅。刘毅心里很遗憾,自己在医院工作了二十多年,亲人有病也照样治不起。

吃饭时,方榛榛端着碗坐到刘毅身边:你老舅的病真不治了吗?

刘毅说:他一个农民,哪付得起十万?我想做主,可我不能替他付十万元呀,就轮上我自己花十万元治病,没医保也就在家挨了吧!

方榛榛笑:真老实。照我说,学那些逃帐的,根本不要熟人介绍,开了刀,没钱还逼死你呀?

刘毅竖起眉:真有逃的?

多的是,每月都有,几万几万的逃。

又不是急诊手术,为啥入院时不待费用到位再开刀呢?刘毅奇怪。

费用到齐?有几个自费病人一下子拿得出这么多钱来看病的。医生也不会说这么多,否则病人都像你老舅那样走了,医生还赚什么?

刘毅有点明白了:那么亏得是医院了?难怪病人那么多,忙的要死,钱却越做越少,医院欠了一屁股外债,都肥了个人腰包了。

方榛榛含着饭嘟哝着:该我们跟着倒霉,这种进口的钛钉,也就是千把元的成本,进了国内就疯涨。没得说,谁管这些事啊!“

刘毅说:“不是有黄本本规定么?”

“黄本本规定是医保,自费谁查呀?偏自费的又都是乡下人多,不懂掰理儿,可是知道逃帐啊,所以别看我们科赚的多,逃的也多,我好几次拿把椅子坐在走廊门口拦着,有什么用?逃掉了扣全科室奖金,我拦下好几万,谁也不给我奖励的啰,想着也生气,好处都给他们私分了,他们当然不在乎奖金发多少,回扣的零头都比奖金高,就我们白忙,还倒扣。”

刘毅说:“他们也不怕王法,不是说查出来医生都没得做么?”

“他们才不担心呢,院长默许着他们拿哩,谁揭发?谁都得在这里过日子,外人便是捕风捉影有什么用,拿不到确凿证据的。”

刘毅说:“难怪都喜欢动刀、开药了。”

方榛榛说:“这两天死了个病人,病房闹的一塌糊涂,我都烦死了。

刘毅说:就那个股骨头坏死,给置换术后的老太死了?

可不是,抢救了一个礼拜,医院花了多少钱呀,家属还要讨赔偿呢。说来说去,就说到护士的服务态度不好,有谁敢说拿钱送人命的医生!

怎么了?

老太七十多岁,跌了一跤,本身就有高血压、糖尿病,在家躺了几天引发了肺炎,来院时二肺都是湿罗音,可医生不管三七二十一,非要换股骨头,家属又不懂,儿子做生意的,反正十几万元孝顺老娘是肯的,结果手术室出来就一直用呼吸机维持着。家属觉得上当了,不吵吗?这几天正常的工作都被打乱了,还牵扯到护士的观察不力!我们是垫刀头的。

刘毅说:悄声点,领导听了去。这七十多了动这么大手术,好好的没病也不一定挡得住这么大的创伤,何况糖尿病、肺炎,不是找死吗?

就是呀,老太在床上躺几个月,用点抗生素,倒还能站起来,最多有点跛,撑个拐杖罢了,现在死了,人财二空,家属说医生骗他们,后期的抢救费用好几万呢,都拒绝再付,你想想做的什么事哟!只知道开刀,一动刀就有进帐,那些器材的回扣,都是几千上万的,上下串通一气拿,谁管呀。

刘毅明白了,医院的亏损就是这么来的,医患纠纷怎么会不尖锐,天使手中的刀原本不是斩命斩钱的,可这家医院,从头烂起,任由着一些医生们挥刀向人,肆无忌惮了呢!

有一口饭噎住了刘毅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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